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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一个个简直都是他娘的疯子。”作为不折不扣的儒家门徒,薛景仙提起此话气就不打一处来。“人之发肤,受于父母。他们不知道珍惜,已是不孝。还妄图借此获得什么佛祖的青睐,以求来世富贵。这岂不是缘木求鱼么?”
“薛大人请想。如果佛经上说,信我者,皆入极乐。那些不信我者,其子女、田产,皆可随意剥夺,归信我者所有。那些佛子、居士们,还会刺自己的血么?”
作为非常有经验的地方官员,薛景仙当然知道人一变成狂信徒,会是什么模样。眉头跳了跳,低声回应。“那肯定是要个个拿起刀来,把邻居、街坊,甚至自己的亲朋好友都杀个干干净净。乖乖,你不是说天方教的经书上,唆使他们四下劫掠吧!那岂不是把信徒个个都变成了疯子,即便先前信的不虔诚,杀了几个人后,也会变得像妖怪一样嗜血!”
“天方教的具体教义如何,周某不太清楚。但其教众的表现,大抵却是如此。西域这些小国,只要天方教一传播开,用不了多久,必生内乱。然后过不了几天,境内除了天方教的教众外,就剩不下其他活人了!更很的是,其教义极有盎惑力,信者宁可此生穷得连裤子都穿不起,也要追寻死后的天堂。纵使黄巾、白莲之流,也拍马难及!”
“天!世上还有这种疯子!”听了周啸风的描述,薛景仙忍不住大声惊呼。大唐帝国气度恢宏,各国商旅百姓在境内往来不绝,因此长安附近也不乏拜火教、十字教和天方教的神庙。但在薛景仙的记忆中,这些怪力乱神的信徒都跟佛教的信徒差不多,痴迷固然痴迷,却还远远没达到丧心病狂的地步。莫非教众这东西也跟某些果树一样,“淮南为橘,淮北为枳”?如果事实真如周啸风所说的话,那眼下大唐在西域面临之形势.......,他简直不敢设想。
好像唯恐他印象不深,周啸风笑了笑,继续循循善诱,“如果其军队皆由狂信者组成,以劫掠征服非信徒为念,薛大人以为其战斗力如何?”
“那,那岂不是个个悍不畏死?!”站立在习习凉风中,薛景仙却去伸手抹汗,“他们,他们......”
他不敢说不下去了。眼前突然变得一黑,无数身穿大食黑袍子的狂信徒,如同天河决口一般,从太阳即将落下的位置滚滚而来。
第二章天河(七上)
第二章 天河 (七 上)
“所以,这一仗,我安西军必须打赢。只有把天方人的士气打下去,才能保得整个西域的十年平安。”周啸风的声音又清晰地传来,如同闪电般劈碎铺天盖地而来的黑暗。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却让薛景仙两眼发亮。
“周将军看得长远,薛某愧不能及!”半晌之后,薛景仙才从令人恐惧的幻想当中回过神来,抱拢双拳,冲着对方深施一礼。
“不是看得远。而是站得近而已!”周啸风摆了摆手,眉宇间透出一抹萧杀,“薛大人如果久在西域,一样会将局势看得清清楚楚。天方教讲究的是非信徒的财富乃至生命皆可予取予夺。如果此战我安西军因为某些意想不到的原因打输了,中原会不会震荡周某不敢说。整个西域,从凉州到疏勒,恐怕不止是要披发左衽那么简单了!”
此刻周啸风话里所谓的‘意想不到的原因’从哪而来,薛景仙心中比谁都清楚。顿时心里好生愧疚,犹豫了片刻,用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说道:“若是薛某,薛某能做些什么,周将军尽管吩咐便是。薛某虽然不成器,轻重缓急,还是能分辨一二的。”
周啸风接下来的话,让他又气又愧,“薛大人是背负着使命而来。这点大人不必明说,我等也能猜到一二。但是,周某想请钦差大人转告您背后的那位太子殿下,我等在此刀头舔血,并不只是为了自家功名富贵,同时也是为了整个大唐。只要他最后能心想事成,我等自然愿意为他鞍前马后全力奔走。可若是想现在就命令我等做些别的事,恐怕我等此刻就答应下来,也不过是一桶远水罢了。”
“这......”对方的话说的太直接,直接得有些令人难堪。但这些话又偏偏句句理直气壮,让薛景仙根本没勇气拒绝。
宦海沉浮十数年,他已经习惯了斟酌着说话,弯着腰做人。平生第一次,见到像周啸风这种说话不会拐弯的武夫。毫无疑问,对方的话并不是只代表他一个人,而是他背后那整整一群。一群相信‘功名但在马上取’,一群毫不掩饰自己对富贵的渴望,又愿意为某个看似虚无缥缈的目标,放弃已经到手一切的赳赳武夫。
这一刻,薛景仙觉得自己需要挺直脊梁,才能看清楚对方的身影。事实上,他也不由自主地在这么做。肃立抱拳,沉声答应,“周将军尽管放心,此战一天未完,薛某就不再多提一个与长安有关的字就是!”
“如此,周某多谢了!”周啸风也郑重了起来,双手抱拳,长揖及地。“薛大人此番回朝之后,必然会平步青云。他日若有需要,我一众安西将士,也不会忘了大人今日的眷顾之恩!”
“这个,咱们就不提了了吧!”薛景仙摆了摆手,笑容依稀有些发苦。除非日后位列三公,否则,他无论如何也用不到引地方藩镇为外援。而此番西行如果回去将周啸风刚才那番话如实禀告,恐怕也会给太子那里留下办事无能的印象,今后再想把印象扭转过来,难度可就大了。
然而男子汉大丈夫,这辈子总得做几件像人样的事情。用力甩了甩头,薛景仙将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到脑后。继而笑了笑,把话题转回即将到来的战事上面。“据薛某昨日所见,此番出征,安西军顶多出动了三万正兵。如果大食兵马倾巢而来的话,不知道封大将军那里有几分胜算?”
“打仗么,谁敢保证每次都稳操胜券!”提起战事来,周啸风的脸上的神情立刻又变得很放松,“咱大唐甲兵天下无双,但大食人在西边,也是赫赫有名的霸主。只能说,尽力往最好了打就是了。总之咱们这回是以逸待劳,想打输了也不容易!”
这话等于什么也没说,薛景仙的心一下子又被揪了起来,“我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周将军能否给我这门外汉说说,大食人的具体实力如何。比起,比起当年的突厥来,是差不多,还是更再其上。”
“没法比!”周啸风摇摇头,笑着解释。“说实话,当年的突厥国不过是黄昏的太阳,再亮也亮不到哪去了。而眼下大食国,却是初生的旭日!”
这个比方,令薛景仙的心脏顿感沉重。他几乎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刚才要答应对方在战事结束前不做扰乱军心的举动了。如果能亲自参与到一场空前绝后的大胜仗当中,封常清随便从功劳中分点儿出来给他,也够他在太子面前将自己办事不利的形象挽回一二。而若是既没及时完成太子殿下交托的使命,又跟着安西军一道打输了,或者没完没了地在这里僵持下去,他的前程可就彻底看不到光亮了。
“甲兵,甲仗兵刃,大食人那边如何?”带着一点点不甘心和难以置信,薛景仙低声问道。
“大人请看!”周啸风笑着从腰间解下一把柄上装饰着古怪花纹和宝石的弯刀,双手递给薛景仙,“这是周某上次恒罗斯大战时,从一名大食将军手里夺来的。给大人看个稀罕。”
薛景仙小心翼翼地将兵器接过,缓缓拔出半寸。刀刃刚一出鞘,一股子冷森森的寒气就直扑他的面孔。周啸风的话恰恰又从对面传来,令人的头皮阵阵发紧,“像这样的弯刀,周某手中还有好几把。都是从大食将领手中夺来的。对于他们那边来说,好像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哦!”反复回想书中描述的当年在淝水之战时谢安的形象,薛景仙强作镇定,“看起来好像挺锋利的,不知比咱们的横刀如何?”
“大人拿你腰间的宝剑试试就知道了!”周啸风想了想,给出了一个馊主意。
大唐男儿,无论文武,腰间都喜欢佩戴一把兵器。薛景仙也不能免俗。听周啸风说的轻松,心里便有了一争短长之意。将弯刀交到左手,右手抽出自己平素佩戴的宝剑,高高举起来,向左手的刀刃砍去。
耳畔只听“噗”的一声,宝剑居然如同豆腐一般断为了两截。薛景仙这下彻底沉不住气了,将丝毫无损的弯刀举到眼前,一边反复打量,一边气急败坏地质问道:“你刚才还跟我说,此战万万输不得。兵器不如人家,兵力也不如人家,这仗还怎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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