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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的心也随着皇帝那声音而不由自主的提了起来,他咬了咬牙关,只觉得自己压低的脊背就像是绷紧了的弓弦,只差一点就会断开。
也就在此时,坐在上首的皇帝短促的冷笑了一声,那笑声轻薄冰冷的就像是月下磨出的刀刃。他忽然伸手拾起桌案上的一本折子,把它丢到太子的头上:“那好,你看看这个。看完了再告诉朕,这是什么?”
皇帝何等的力道,只这一下,立时便把太子细嫩的额头砸出血来,倒是没有流多少血,只是叫太子那张原本还算是端正斯文的面庞显得有些仓皇起来。
太子差点叫出声来,顺势俯跪下下去,低着头用有些颤抖的指尖放开那本硬皮的折子,还没等他看完,他那面色几乎便已经变得无比苍白起来,连忙出声道:“父皇,此事,此事儿臣确实是半点也不知情……”
“那你说,那些刺客为什么会有东宫的腰牌,为什么有人当天看见穿着黑衣的人进了你的东宫?”皇帝的目光里已是沉沉的失望,“明宸,你告诉朕,为什么?”
太子用力的咬了咬唇,竭力想要辩白些什么,可最后却只能怔怔然的道:“儿臣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皇帝看着他被砸破的额头和苍白的面色,不由得微微阖了阖眼:“明宸,你是朕的嫡长子,为了你,朕与皇后足足等了七年……”便是为了以正嫡庶长幼,他才顶着压力一直等到嫡长子出世,方才让其他妃妾有孕。
殿中的烛火随着拂过帘幔的夜风轻轻摇摆,落在皇帝面上的烛光亦是闪烁不定。皇帝面色有些苍白,如同失去了血色一般,冷的没有一丝的人情。他一贯沉静的声音里甚至还呆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就像是月下的长剑,不知积了多少的霜雪和沧桑:“朕膝下统共只有六子,唯有你一个是自小由朕亲手教养长大。便是再忙,朕也绝不会忘了你,替你延请名师,早早便封你为太子,叫你不满十岁便得入主东宫。甚至——”
这些事,太子亦是十分清楚,可他很少听皇帝提起——因为皇帝以往要给他这个太子留些面子。所以,他听着听着,不由得便浑身战栗起来,几乎不敢抬头去看皇帝的面色,只是满心惶恐惊惧的等着皇帝接下来的话。
皇帝语声微凝,有些沉,压得跪在下首的太子头更低了。只听他缓缓的接口道:“甚至,为着你,朕还把你底下的几个弟弟都赶去藩地——他们亦是朕的儿子,爱子之心,世人皆有。朕何尝不喜欢他们,何尝不想要留他们在身边?可就是为了你,朕听从你母后的劝解,将他们早早赶去藩地,好叫他们知道君臣之别,叫你这东宫的位置坐得更稳。就连这一次,二娘婚事过后,朕也早早下诏让他们早日回藩地,无旨不得轻离……”说到这里,他终于睁眼睛去看太子,又问了一句,“所以,你究竟有什么不满?纵是他们要走了也不甘心,非要杀了他们,才能甘心、才能解恨吗?”
太子牙根咬得紧紧的,仍旧是摇头道:“父皇,此事,此事儿臣当真不知啊!”他含泪仰头去看皇帝,只是一劲儿的摇头,“真的不是儿臣所为!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
皇帝却没有应声,只是轻轻的摆了摆手:“朕叫你来,只是想与你说个清楚。既然你不肯认,也说不出什么,那便回东宫自省吧……”他顿了顿,扬声叫道,“来人,把太子送回东宫。”
一直守在门外的侍卫们分作两边,太子从地上拉了起来,半搀半扶着要往殿外去。
皇帝沉默片刻,又加了一句:“令御林军分一队人护卫东宫,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
侍卫们齐齐应声,满殿肃然,唯有太子面色苍白,神魂不属。
谢贵妃早早派了人去听甘露殿的消息,倒是比其他人知道的更早些。
听说皇帝派人围了东宫,她那张绝美的面上不动分毫,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到底是太子,便是做了这般的事情,楚王和吴王都那样了,陛下也依旧下不了废太子的决心,真是叫人心烦呐……”叫太子再东宫自省,何尝不是皇帝希望自己冷静一二再来处理此事?
边上的几个宫人低眉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应声。
谢贵妃轻轻一挑黛眉,便把手头的一张才写好的纸条凑到案边的烛火里,用火点燃,然后丢到香炉里,一直等到那纸条被烧干净了,她才严声吩咐左右:“既然陛下不让人进出东宫,那么这几日也不必再与兰射那边递消息,便当什么也不知道好了……”她目光落在香炉那为熄的火焰上,微微一闪,许久方才又道,“明日派个人去找六皇子,就说三娘病得越发厉害,让他抽空入宫来看看。至于三娘的病,你们应该知道要怎么做吧?”
边上的大宫女面色微变,垂下头,低低的应了一声。
虽说蓬莱殿内灯火通明,温暖似春,可左右之人却仿佛是身处寒冬,胆战心惊,半个字也不敢多说。
第79章
第二日傍晚,六皇子果真来了蓬莱殿。他先去看了小公主,哄着她吃了药睡下,这才起身去见谢贵妃。
这么些年,六皇子年纪渐长,他生得聪慧灵敏,要说他真的一点也不知道谢贵妃的心里的那些事,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他年纪渐长,自是有些自己的想法,只是碍着谢贵妃的面子不愿说开,平日里也只与五皇子在外头胡闹,只是一径儿的装傻罢了。
真要说起来,京城这些个皇子里头,盼着要回藩地过自己小日子的,萧明钰排第一,六皇子便能排第二。
九月里,凉风习习而过,吹落一地的黄叶,六皇子自廊下走过,目光掠过那树下还未来得及扫走的落叶,心头忽而生出几分无力来:他往日里常常寻借口不愿入宫,现今想来他却是如谢贵妃的风筝,想要拉回来的时候只要轻轻的收一收手里的线就可以了……
左右的宫人尽皆垂首敛神,秋香色的衣裙过处,只有极细微的衣声。在这样的氛围里显得格外郑重。
六皇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必旁人掀帘,自己便伸手掀起那厚布帘子,往里走去,面上神色不动,口中却自然而然的叫了一声:“母妃……”
谢贵妃半靠在铺了一层黛青色薄毯的美人榻上,手上搭着一条樱红色的薄被。她黛眉微蹙,面如芙蓉,嘴里轻轻的嗔怪了一句:“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慌慌张张,都不叫个人替你通报一声。”红唇一扬,她温柔的招了招手,犹如世间那些疼惜爱子的慈母一般慈和可亲,“快些过来坐,叫母妃瞧瞧你,看着倒是瘦了不少……”
六皇子环视了一周,见周侧无人,方才在谢贵妃三步开外的地方站好,行了个礼,迟疑着开口道:“时候不早,儿臣马上就要回去,就不坐了……”他顿了顿,垂目去看谢贵妃,“母妃,三娘生来体弱,再折腾下去会出事的。便是父皇那里,恐怕也交代不过去。”
谢贵妃那春波一般柔软的眸光在听到这幅这一瞬变得锋锐冰冷,她用锋利的眼刀在六皇子的面上掠过,线条优美的红唇微扬,极轻极轻的笑出声来,似乎觉得六皇子的话十分可笑:“怎么,你威胁我?”她语声柔婉,可那声调随即又低了下去,垂头落泪道,“是了,你如今大了,自是不把我这个没用的母妃放在眼里。”
六皇子垂下头,掩饰着面上神色,只是轻声道:“儿臣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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