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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祺笑着冲贪狼眨了眨眼,一撑炕沿儿就跳了下来,快步朝门口迎了过去。正赶上梁九功刚把门儿推开,康熙含着笑进了门,俯身将这个直冲过来的儿子一把抱在怀里,仔细地打量着他的面色:“嗯,不错——可算是没有昨儿晚上那么吓人了。睡到什么前儿才起的?”
“刚醒一会儿……”胤祺尴尬地咧了嘴一笑,自个儿都觉着这种日子实在是过得太过放纵了,正打算深刻检讨认真保证,却见自家皇阿玛居然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这还差不多,朕只怕你又不好好睡觉,再累着这身子——今儿早上叫太医开了养神安眠的药,本想叫你服下去的,可见你自个儿睡得正熟,又总不好把你叫醒了喝药……”
“……”胤祺哭笑不得地眨了眨眼,实在想不通这叫醒病人吃安眠药的笑话居然还真能有现实版。只不过他的睡眠质量倒也确实是一向相当不错,前世满世界飞的赶通告,早就练就了说睡就睡说醒就醒的本事,还真犯不上喝那些个安神的药——尤其是朱砂,那东西吃得少也就罢了,若是太多了,据说可是真能吃死人的。
父子俩在炕边儿坐了,又随意说笑了些闲话儿。梁九功在外头冲着胤祺拼命打眼色,胤祺自然知道他是要自个儿帮忙看着点儿凯音布,含笑冲着门外眨了眨眼,微微点了下头以示明了。梁九功这才松了口气,进了门俯身禀道:“万岁爷,凯大人过来了……”
“朕不是给了他三日为期么,怎么还见天儿的来了?”
康熙闻言面色稍沉,眼里的笑意也淡了些,却总归仍算是不曾发什么火儿,只是垂了眼淡声道:“叫他进来罢,有话就快说——你去御膳房问问那些个没眼色的奴才,五阿哥今儿早上就没吃东西,怎么不知道给单上一顿?还不尽快将午膳弄妥了呈上来,莫非要朕亲自去催他们不成?”
“喳。”梁九功忙应了一声,心里头默默同情了一把莫名就背了锅的御膳厨子,却也什么都不敢多说,退出了屋子宣凯音布觐见,自个儿便快步朝着这“办事不力”的御膳房赶去传谕了。
“奴才凯音布给万岁爷请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凯音布一进门便连忙拍了袖子跪下,也不敢抬头,只是深深地伏在地上。康熙微蹙了眉望着他,接了胤祺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淡声道:“有话就快说,若是还如昨日一般说那些个没用的,朕也就不必再听了。”
“回万岁爷的话——只怕就是连昨日的那些,臣也再难问的出来了……”
凯音布咬着牙低声应了一句,心里头紧张得砰砰直跳,却依然不得不壮着胆子回道:“那三人原本押于刑部天牢中,却于昨日深夜莫名——莫名暴毙,无一幸免……”
胤祺的心口蓦地一缩,下意识攥了攥有些发凉的手掌,却见身旁的康熙竟已是勃然大怒正要发作,忙一把抱住了康熙的胳膊,急声唤道:“皇阿玛,此事只怕没那么简单——别着急,您先别急……”
他话起得急了,心神又不稳,一言未了自个儿反倒一迭声地咳嗽了起来。康熙忙将他揽在怀里轻轻拍着背,却也没心思再发什么火儿,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下头噤若寒蝉的凯音布,不耐烦地沉声道:“还不退下,莫非是要朕赏你不成!”
凯音布自个儿都知道这趟差事已经办得没法见人了,这次来几乎都做好了摘顶戴的准备,却不料居然被这般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忙拼命地磕着头,连声道着奴才不敢。梁九功这功夫已催完回来了,一见这夯货居然还这般的没走,也只能无力地叹了一声,进了屋子扯着他低声道:“凯大人,你若是再不走,只怕就真得留点儿什么在这儿了……”
叫他这么一提,凯音布这才猛的反应了过来,忙灰溜溜地退出了屋子。康熙蹙紧了眉,小心地替怀里的儿子轻轻拍着背,无奈地轻叹了口气道:“叫朕别着急,倒是把自个儿给急成这个样子……好了好了,朕都答应你不再为这事儿生气了,你也莫要动不动就吓唬朕,嗯?”
胤祺咳了一阵才缓过来,只觉着胸口堵得难受,皱紧眉用力捶了两把才总算略略畅快了些。康熙见着他的动作,心里头却也是莫名的跟着一紧,握了他的腕子担忧道:“可是胸口堵得慌?过会儿叫太医给你好好诊一诊脉,若是还觉着累得慌,就多睡会儿再起来……”
“皇阿玛莫要担心,儿子没事儿的。”
胤祺摇摇头笑了笑,捞过一旁的茶水一气儿喝干了,又认真地望着康熙道:“皇阿玛,那几个人死的蹊跷,不能就这么草率的了了……事儿已到了这个地步,儿子也不再跟皇阿玛打机锋了,如今的情形对二哥很是不利——可正因为太不利了,儿子也绝不信二哥就能有这么蠢。”
康熙怔忡地望了他片刻,忽然极轻地叹了一声,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额顶:“怪不得——你二哥会跟朕说,连你都不信他会真要你的命……可你知不知道,你给朕看的那一柄长刀,血槽里头是淬了毒的?”
“什么?”胤祺心头悚然一惊,诧异地坐直了身子,心中始终盘旋着的不解也总算忽然有了源头,“所以……昨儿晚上皇阿玛才会和二哥吵架?可那也未必就是——”
“无论是不是他,此事都是因他而起——朕又何尝不知道,这一回可能是有人想要趁机害你,又或是想要趁机陷害他,才从中横插了一杠子,把那原本是用来难为你的刺客,变成了夺命的杀机?”
康熙起身踱了两步,又深深叹了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可那又如何呢?此事毕竟源于他心头的恶念,若是你应对得有半分差错,这结果便是你丧命在那刺客的手里……小五儿,这件事你不一定要明白,可你必须知道——对一个君主来说,倘若一件事是因他而起,那么中间的波折如何,谁是罪魁,谁是暗手,就都不那么重要了。任何的结果,都必须由他自己一个人来承担。”
习惯了影视剧里头的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也习惯了每一个剧本里皇权的至高无上,皇帝的随心所欲。胤祺还是头一回听到这近乎赤裸裸地为君之道,怔忡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微蹙了眉道:“可是……这样岂不是太不讲理了么?”
“没有人会和一国之君讲道理……朕少年时被鳌拜以佩刀架在御前,不得已允了诛苏克沙哈全族,满洲正白旗竟至今仍跟朕离心离德不肯全附。昔日先帝兵围扬州鏖战不下,竟生生造下了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旷世惨案,朕那时甚至尚未降生,可这一份罪孽跟仇恨,自打朕坐上了那张龙椅,就自动的背在了身上。有数不清的人在跟朕要公道,却从没有人跟朕讲过什么道理。”
康熙轻轻抚上自个儿这个儿子的额顶,眼里似是带了深刻的倦意,摇了摇头轻声叹道:“朕对太子,或许是苛责了些……可朕不敢不对他苛责。朕必须得叫他知道——这为君之道,是该如何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绝非容得下人随心所欲肆意妄为。一旦坐在这个位子之上,任何的手段都必须得堂堂正正,都必须得能亮得出来。那些个见不得人的阴损心思,只会彻底的毁了他……”
“皇阿玛……”
胤祺静静听了许久,只觉心中依然震撼不已。犹豫了片刻,却还是轻轻扯住了康熙的袖子,仰了头缓声道:“您这些个心思……可和二哥说过么?”
康熙却是被他问得微怔,顿了片刻才道:“说——什么?”
“连儿子都得听过了才明白,二哥他只怕也未必就能懂得您的苦心,有些话不说出来怎么成呢?”
一见自家皇阿玛这茫然的反应,胤祺就明白了这父子俩的症结究竟出在哪儿——当爹的一片苦心非得憋着不说,当儿子的却又是个容易想太多又敏感又偏激的性子。两个人心里头只怕都是委屈得要命,却又困在一个“你变了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怪圈里头兜兜转转的出不来,这么憋屈下去,憋出个心理扭曲作大死的太子也就没什么可值得奇怪的了。
“皇阿玛,依儿子看——您若是有心情,不妨找着二哥深谈一次,把这些话也跟二哥都说明白了。二哥心里头也委屈呢,您也多听听他的话儿,好好地把误会都说开了,兴就没那么多头疼的事儿了呢……”
胤祺对太子始终都没多深的感情,却不愿意见着康熙老为这事儿难受。他记得当年听编剧讲过,康熙废太子时痛心疾首泪流不止,甚至因此大病了一场,身体也是自此每况愈下。虽说这事儿大概还得等个二十来年才可能发生,但若是能从现在就努努力,大抵对未来也总归会有所助益——若是太子当真不可造就,早点儿死了心总比到时候再难受强,若是太子还能拉上一把,至少别做那些个太丧心病狂的事儿,他还是相信他家四哥有这个本事,不靠太子作死也能争取上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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