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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人们对于人草师的离奇失踪充满了各种猜测,遭遇仇家灭门,或者人草师本来也只是臆造出来的一个神秘职业,而事实上根本不存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几百年倏忽而过,关于人草师的重重猜测和假设也在这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最后人草师这个词也只有驱虫师家族之中的君子才知道。而这个年轻人便是其中对人草师最为好奇的一个。较之那些相信人草师根本就不存在的说法,他更倾向于人草师家族遭遇了不测,但并未灭门,余下的人为了躲避仇家追杀,带着人草师的秘密隐匿了起来。
他之所以会如此坚定自己的猜测,是因为多年前在甘肃发生的一场自己先辈参与救治的离奇瘟疫。想到这里年轻人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时门又被推开了,女子从门外款款走来,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她将食盒放在地上,然后把一旁的桌子向前推了推抵住床脚,这才从食盒中端出一盘牦牛肉和一壶酒,然后微笑着走了出去。
不见食物还不觉得饿,一旦见到年轻人顿时觉得饥肠辘辘,他像是几天没进食的野狼一般,风卷残云般将一大盘牦牛肉扫得一干二净,然后又喝了一大口奶酒,这才觉得浑身熨帖了不少。吃过之后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脚,虽然还有点疼,但勉强可以活动。他双手支撑着身子从床上下来,贴在门缝向外看,只见门外是另外一间屋子,正中央摆着一盏昏黄的小灯,而墙上与这个房间一样挂着一些怪异的图画。而刚刚女子正背对着自己坐在一盏昏黄的煤油灯下,手中似乎抱着什么。
女人似乎察觉到了这个躲在门后的偷窥者,随即扭过头向身后门口的方向望去,正好与年轻人四目相对,年轻人有些尴尬地从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目光却落在了女人怀里的襁褓上。
女人一如既往地还以和善的微笑,年轻人愣了一下然后推开门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坐在女人旁边的凳子上,此时他看得更清楚了,在一个用兽皮制成的襁褓中躺着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儿,此刻那婴儿早已睡熟,睡梦中粉嫩的小脸不时微微颤抖。
“这是你的孩子?”年轻人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眼前的孩子。那女人微笑着却并不说话,忽然年轻人意识到了什么,从他醒来到现在女人从未说过一句话。他立刻抬起头盯着眼前的女子,半晌才双手比画着说道:“你……是不是……”他指着自己的嘴,疑惑地盯着眼前的女子。那女子淡淡地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自己猜到了,但是此刻得到确凿答案的年轻人心中依旧有些诧异。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站起身在屋子中打量了一周,然后向一旁的房门走去,推开房门一阵刺骨的冷风像是夹着无数根钢针从衣服的缝隙钻进来,可是他全然没有在意,因为他已经被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震惊了。
这栋小木屋坐落在唐古拉山口旁边的一处山崖之下,背靠着黑压压的山崖,眼前是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着的河谷地,河谷地对面便是那些高耸入云的雪山。一轮硕大的月亮像是镶嵌在了河谷之间,沉沉地压下来,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和恐惧。正在这时不远处一个白色的雪包忽然轻轻一颤,一个巨大的黑影倏忽间从雪包中蹿出,直奔年轻人而来,年轻人手疾眼快连忙躲闪,怎奈脚上有伤行动不便,向后一闪整个人瞬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眼看那黑影迫近却也毫无办法。正在这时只听屋内那女子在喉咙中轻哼一声,声音刚落那黑影在半空中迅速调整方向,落在了年轻人身旁,而此时年轻人才看清,眼前的庞然大物看起来像一头小牛犊一般,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绒毛,黢黑的双眼如铜铃般大小闪烁着恶狠狠的目光,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喉咙中发出警戒般的低吼。
屋子中这一阵混乱终于将襁褓中的婴儿吵醒了,婴儿的啼哭声立刻在这小木屋中响起。那庞然大物听到婴儿的啼哭,显然对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失去了兴趣,从男人身旁走过来到女子身旁,将那巨大的脑袋伸向襁褓中的孩子,那孩子似乎与这庞然大物十分熟络,见到它便立时破涕为笑,两只小手在襁褓中挥舞着,似乎是想要摸摸那个庞然大物。此时年轻人才从刚刚惊心动魄的一幕中缓过神来,缓缓站起身子,谁知刚一站起那庞然大物立刻警觉了起来,扭过身子恶狠狠地盯着年轻人,喉咙中再次发出警戒的低吼。年轻人连忙停止了动作,一动不动扶着门框,而婴儿此时又再次啼哭了起来,庞然大物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了起来,转过身子继续盯着眼前的婴儿。
年轻人就这样矗立在门口,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这时女子抱着襁褓站起身来,轻轻地拍了拍那庞然大物的脑袋,然后向年轻人点头示意他过来,年轻人这才战战兢兢试探性地向前迈出一步,奇怪的是那庞然大物虽然身上依旧在颤抖,却并没有如同刚刚那样像是被激怒了一般。他这才壮着胆子走到木桌前面,那女子从桌子上拿过纸笔在上面飞舞着写下一行娟细的字:这是一条番狗,名叫巴对。
年轻人对番狗也早有耳闻,只知道这是生活在藏地的一种体形硕大、力大凶猛、野性十足的巨犬。领地意识极强,藏地的牧民多用来看家护院,牧羊放马。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一见年轻人真算是大开了眼界。哑女微微笑了笑,点着头示意年轻人用手抚摸着那条藏獒,年轻人犹豫片刻伸出手却停在了半空,他始终对巴对心有余悸。哑女见此情形微微笑了笑,抽过身边的纸写道:巴对是一个很温柔的母亲,你放心吧,不会伤害你的!
年轻人看完那行字才狠了狠心轻轻抚摸了一下巴对,谁知巴对立刻将头转向自己,一双黢黑的眸子中充满了警惕,过了片刻巴对的眼神渐渐柔和了下来,向年轻人的身体轻轻贴近。年轻人也一点点放松了下来,轻轻在巴对身上抚摸着,正在这时巴对猛然抖了一下脑袋,抬起头警觉地盯着年轻人,年轻人立刻缩回了手。片刻之后巴对转身向门口的方向奔去,女子似乎也感到了什么,满脸惊恐地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走到门口将门轻轻关上。
年轻人虽然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但是从哑女的表情上不难看出她的惊慌失措。“发生了什么事?”年轻人忍不住问道。
哑女转过头盯着眼前的年轻人轻轻地咬着嘴唇,她犹豫片刻快步走到桌子前,在那张纸上飞快地写下两个字:狼群。
年轻人的神经也立刻绷紧了,早年他曾经随父亲寻访名山,那时也曾遇见过狼群。狼与一般的动物不同,全部是群体自杀式攻击,一旦进攻便是一大群不顾死活拼命往前冲,前赴后继,杀伤力之大让人看了都心惊胆寒。当年如果不是大河阻挡了狼群进攻的话,恐怕他早已经成了饿狼的口中食了。此刻木屋的外面是一片被白雪覆盖的平坦河滩,毫无障碍可言,如果真的遇见狼群的话,即便藏獒凶猛异常恐怕也难以支持长久。
正在这时远处山谷中忽然传来了一声狼嚎,那声音就像是一根导火索,刚刚落下便起了连锁反应,紧接着狼嚎声此起彼伏,声音宛若编织成了一张恐怖的大网,将整个山谷都笼罩其中,使人不寒而栗。年轻人的手下意识地移动到腰间,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住了,他有些慌乱地又在腰间摸了摸,那东西果然不见了,难道是雪崩的时候被埋在了雪里?他心下狐疑地想着,而此时此刻女子早已将襁褓中的婴儿抱进了里屋,走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件物事。
哑女手中的物事是一支精致的翠玉短笛,笛身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哑女将身上的衣服紧紧地裹了裹,然后熄灭了屋子里的烛火,侧身倚在门后。年轻人也紧跟着贴在门口,哑女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而此时狼群的嚎叫声已经渐行渐近,年轻人直了直身子,从门缝中依稀看见几十双绿莹莹、虎视眈眈的眼睛。
片刻工夫狼群便在小木屋的外面集结完毕,而巴对宛若一个钢铁般的战士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距离狼群几丈远的地方,高傲地挺着身子,冷风吹过,巴对的容貌轻轻地随风而动,双目炯炯有神地怒视着狼群,喉咙中发出低低的吼声。头狼毫不示弱亦发出低吼,在群狼前面来回踱着步子,似乎是在威胁着巴对,警告它速速离去,然而巴对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头狼有些不耐烦地向前一步,同时张开嘴向巴对猛扑过去。可巴对早有准备后肢用力猛然从地上立起,头狼已经飞身迫近,巴对轻轻一挥爪子,伴随着一股劲风爪子重重地拍在了头狼的脑袋上,头狼被击出一丈多远。
狼群中一阵骚乱,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头狼在地上挣扎了两下从地上站起身来,摇晃了两下脑袋向空中发出一阵低吼,那吼声像是冲锋的命令一般,刚一落下,前面十几头饿狼便如同暴风骤雨一般向巴对发起了攻击,动作之快简直令人咋舌。这是一场充满血腥的生死较量,胜利者赢得的是生存的权利,而失败者的下场只有死亡。
十几条饿狼和巴对混战在一起,那些饿狼似是有无穷无尽的战斗力,刚被从混战中甩出爬起来便再次加入了战斗。渐渐地已经分不清哪只是巴对,哪只是饿狼。哑女紧紧靠在门口手中紧紧握着短笛,她的表情有些复杂,就在第二批饿狼准备进攻的时候一阵悠扬的笛声从木屋中传出。
年轻人微微瞥了一眼身旁的哑女,屋子外面的狼群显然也被笛声吸引住了,几只一直围在巴对身旁的饿狼转头向木屋的方向扑来。巴对以一敌十已经略显捉襟见肘,但见狼群向木屋包围过来立刻从狼堆里纵身出来,此刻巴对身上已然是伤痕累累,流出的血液很快将毛皮冻结在一起,一块块血冰贴在身上。然而即便如此却似乎并不影响巴对的速度,瞬间将走在最前面的一匹狼扑倒在地,死命地咬住脖子,那狼四腿凭空挣扎片刻便一命呜呼了。
余下的饿狼立刻再次将巴对团团围住,然后一起攻击,刚刚那一击显然已经透支了体力,几只饿狼猛扑过来,巴对便被埋在了狼群之中。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几声撕心裂肺般的嘶鸣声,幽怨中带着一丝凄凉,狼群一下子停止了攻击,几只原本与巴对搅作一团的饿狼从包围圈里撤出来,而其他的狼也在原地不停地打转,不服气一般地抬起头嚎叫着回应那个声音。
在狼群的嚎叫声中那声音渐渐消失,而顷刻间几个黑影便从远处飞驰而来,月光之下它们一个个如同是披着白色衣服的鬼魅一般,身形飘忽地赶至木屋前面。未及群狼有所反应,那三四只白色的鬼魅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了大肆屠杀,距离它们最近的几匹狼首当其冲。那鬼魅的出手极快,虽然年轻人身在小木屋之中,却仍然能隐隐听到骨骼被折断所发出的清脆的“咔嚓”声。
狼群立刻骚动了起来,头狼见势不妙转身便向河谷另外一边奔了过去,接着身后剩下的数十只饿狼也尾随其后,可这白色鬼魅显然意犹未尽,它们追逐着狼群,一旦被鬼魅追上顷刻间便会被折断脖子,抑或是身体被戳出个硕大的窟窿。这群狼在这场袭击中没占到丝毫便宜,反而损兵折将。在鬼魅远去之后,哑女连忙推开木门,向巴对的方向奔去。只见此时巴对已经瘫在雪堆里,周边的雪早已被染成了黑红色。
哑女走到巴对身边,巴对艰难地撑着身子却也只能将上半身立起,安慰似的伸出舌头舔着哑女的手背,而哑女却已经泪流满面了。年轻人随着哑女走出房间,一起将巴对吃力地抬进木屋。
这一夜年轻人不知何时睡着的,耳边是唐古拉山口呼啸的风声,而他的脑海中始终是那几个不解的问号,哑女、人草,还有那翠玉短笛。忽然年轻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连忙起身,顾不得自己腿上的伤,点上蜡烛盯着墙上悬挂着的那些奇怪的图,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三个月后,一个去往西藏的商队在路上救了一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的手中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那个年轻人告诉商队他的名字叫潘颖轩,而怀里所抱的孩子是他的儿子潘俊。那个男人回到甘肃虫草堂的时候妻子已经过世,只剩下一个女儿。就这样在甘肃办完妻子后事的他,带着女儿和“儿子”回到了北平。
大约半个时辰潘苑媛才长出一口气说道:“我很早就知道你并非父亲亲生,只是父亲曾严令我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你。当初我以为他只是不希望你知道这件事之后伤心!但是当我为了寻找摄生术的解药,不远万里来到西藏寻找人草师的时候才惊讶地发现,他之所以不愿意让我告诉你这件事,其实是因为你本来就是人草师的儿子。而哑女便是人草师的妻子。我的父亲在猜到了这一点之后残忍地将你的母亲杀死,抱走了你,最后放火烧了那个木屋来毁尸灭迹!”
“怎么会是这样?”管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呵呵,小俊我知道你一时之间还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潘苑媛冷笑了一声说道,“恐怕接着我要和你说的这件事你更难以接受!”
“什么事?”管修不知这其中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给我下毒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的父亲潘颖轩!”潘苑媛这句话简直惊得管修瞠目结舌。他不可思议地望着潘苑媛说道:“他……不是在多年前就已经被冯万春杀了吗?”
“呵呵,那只不过是他自编自导的一出戏而已!”潘苑媛淡淡地说道,“他所做的事情被天惩察觉之后便一直被天惩追杀,而他为了自己的安全才设计了那样一出戏。果然天惩并没有发现这件事,而他则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处心积虑地安排着所有的事情!”
“这么说给日本人写信的那个驱虫师就是潘颖轩?”管修恍然大悟般地说道。忽然一个危险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他记得自己在和潘昌远说出内奸一事的时候潘昌远神色凝重,难道他已经猜到了?
“嗯!”潘苑媛长出一口气,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光彩,她气息奄奄地说道,“潘俊,你千万不能去新疆,一旦去了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这……这是为什么?”管修不解地问道。只见潘苑媛气息越来越弱,她的眼角流着泪嘴角轻轻嚅动小声说道:“潘俊,原……原谅我,帮我照顾……照顾好金龙!”说完潘苑媛缓缓闭上眼睛,眼角留着一道浅浅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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