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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片很贫瘠的土地。”先生低声说,古浊的眼眸里却是青年人都难得一见的清醒:“按理新朝新朝刚定,流民按叛军处理,该诛之。但那里人太多了……”
“数百流民,不知起源是何处,也不知是哪一年失去了家园,聚在一起后青壮劳力约八十,年老体衰者四十,妇孺七十,关进衙门的时候,婴儿啼哭声连狱卒都不忍卒听。”
八十个青壮劳力,在贫穷的村庄,足以抢劫一村的钱财再全身而退,无论按哪一朝的律令实则都该斩。
但那是庆正二年,北方刚割让三座城池,南方数座村庄空亡。
不知是哪一年失去了家园……但总归是上位者的争斗,使得他们无家可归。
沐景序喉结微动,先生问他:“若是殿下易地而处,会做如何决断?”
树下光影疏散,沐景序无声片刻,轻声道:“年老妇孺者流放百里,青年按罪判刑。”
掌院:“若是无法界定各自所犯何罪呢?”
这是诛心的问题,却也是量刑者最该考虑的问题之一。
说是烧杀抢掠,究竟哪些人犯了罪,罪行又到了什么程度?
嫌疑人只两三个的时候,就算判别不了,多的是昏聩的县官一下全给定了罪杀了了事,但那是八十人。
若是互相维护,或者各自攀咬,干扰执法者的判辨,那该如何?
全杀了吗?
生杀予夺是上位者的权利,远在京城轻飘飘一个字决定旁人性命。可设身处地,站在牢狱之前,听着高墙内传来的一阵阵啼哭之声时,每一个决断都是将自己剖裂开来审视的过程。
良久,沐景序开了口,声音微哑,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庄严:“那便同罪论处。”
大理寺的案簿里总会有冤假错案,历朝历代总有枉死刀下的魂灵。掌院称呼他为殿下,问的便是他作为大虞三皇子,在那样一个新朝刚定,局势尚不稳固、朝中众人分身乏术的情况下,出现这样一桩大案,究竟该怎么处置。
八十人的性命,换至少未来三年内,再无流民犯乱,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最正确的选择。
掌院似乎轻笑了一声,坐到沐景序对面,将古籍调换了方向,朝着自己。
“当时的知府也是这样说的,消息传到京城,陛下或许尚存了一丝善念,也让他们自行认罪按律处置,但殿下你猜,这句话说完之后发生了什么?”
沐景序望向他。
掌院:“年老者纷纷站了出来,言及所有罪行都是他们所犯,与子孙后代并无关联。当夜牢狱里甚至有三名年逾七十的老人撞墙而死,说是畏罪自杀。”
蝉鸣声切切,沐景序闭上了眼睛。
所以他很难去想那些年发生的事,便是回忆,也不敢脱离开自己亲身经历的那些,再多想一分一毫。
哪有什么“庆正”、“勤王”、“平叛”……
翻开那两年的史书,每一行每一页涂抹的都是滚烫而鲜活的血液。
尸骨堆成的盛世王朝而已。
若无战争,他们也不过是村庄里安居乐业、勤勤恳恳的庄稼汉。
正当沐景序觉出一阵难言的悲凉时,掌院却说:“束手无策之际,寒英写了篇折子送到京城交给了柯太傅,又由太傅呈给了陛下。”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无论出发点如何、因何缘由,那毕竟已不是律法混乱的战争时期,若无警醒,必然后患无穷。他先说此事一定要重罚,随后却又向皇帝讨了个恩典。”
沐景序:“……什么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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