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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保尔·柯察金来说,要把脚从深陷的泥中拔出来不是一件太轻松的事,费了他不少的劲。当他感觉到脚下碰到的是冰冷异常的泥之后,他就知道他那一整只破旧皮靴的鞋底肯定已经全掉了。他这双靴子已经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从他到工地来的第一天算起。每天,他的靴子总是湿湿的,因为整天要浸在泥浆里的关系,他的这双鞋里的泥浆在不停地晃荡,还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这次,他的鞋底是彻底没了,他只好光着脚站在透心凉的烂泥地之中。可怜他的脚啊,天知道那烂泥有多凉。没了这块靴底,他也没法再干活儿了。保尔只得非常无奈地将靴底从烂泥里捡出来,再仔细瞧了瞧。终于,看着看着,他又气起来,尽管他曾经发誓说不再讲脏话了,但他还是忍不住。他在发泄之后,还是将那只破靴子拎回了板棚。他可怜兮兮地坐在行军灶旁,将已经沾满了烂泥的包脚布散开来,借助炉火的热气想让那只早已被冻麻的脚重新恢复知觉。
当时,有个人正在案板上切甜菜,准备做饭呢,她是巡道工的妻子,奥达尔卡,现在给这儿的厨师打打下手,干些琐碎的活儿。她看起来并不显得老态,或许是因为她看起来肩膀相当宽阔,胸脯也没有下垂,依然高耸,大腿也很粗壮的原因吧。其实上天对她算是相当照顾了。她切菜切得既快又好,这不,才一会儿,案板上切好的菜就多得如同小山一般了。
保尔的样子很让奥达尔卡看不起,她挖苦保尔说:
“喂,你这是怎么啦?小伙子,现在离吃饭的时间可还早着呢!你是溜过这儿顺便偷偷懒的吧?!……快,快把你的脚挪开,要知道,这儿可不是澡堂。这儿是厨房!”她最后的几句已经近乎是训斥保尔了。
保尔还没作声,厨房里又过来一位年纪较大的厨师。
保尔向他说明了为何来这儿的前因后果:“您看,我的靴子全都破了。”
那位厨师边看边向着奥达尔卡那个方向点了点头,他对保尔说:
“她的丈夫会些补鞋技术,还算是半个鞋匠呢,你倒可以让他帮你补一下。否则你工作时没有鞋穿,是很危险的事,搞不好,性命都会没了。”
这时,听了这话的奥达尔卡显然为刚才自己嘲讽保尔的话感到羞愧,她又仔细地看了看保尔,然后抱歉地说:
“真对不起,我……我把你当成了好吃懒做的懒汉。”
保尔朝她笑了笑,算是原谅她了,这使她觉得保尔相当宽厚。奥达尔卡觉得保尔也对补鞋略懂一二,她似乎很内行地看了看那只靴子。然后摇摇头,对保尔说:“这双靴子,我丈夫他根本补不了,因为它实在是太破了,
已经根本不能穿了,这样吧,你先坐一会儿,我到我家阁楼上去拿只旧套鞋给你套上。这么冷的天,可千万别把脚给冻坏了。你也是的,真可怜,大冷天的,受这种罪。明后天就要上冻了。冻坏了可怎么办。”奥达尔卡看起来非常地同情保尔,当下,她就放下菜刀走了出去。
她很快就回来了,只不过手里多了两样东西——一只高筒套鞋和一块亚麻布。她让保尔用新布将脚重新包好,在炉火旁烤得暖暖的,然后再套上新拿的套鞋,真是舒适极了。保尔打心眼里感激奥达尔卡,但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位可爱的巡道工的老婆,目光中充满感激。
托卡列夫从城里回来了。他看起来非常生气,他一回来,就把众多的积极分子全都叫到了霍利亚瓦的房间里,然后告诉了他们一个不太令人高兴的消息。
“城里怠工的情况相当严重,简直可以说是彼彼皆是。你不论是到哪里去,都可以看见人们在动,车轮在转,但遗憾的是,那些车全部都是在原地打转。这说明我们抓那些反革命分子还是抓得太少了,才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由现在的情势来看,现状非常令人担忧,革命的情况简直是太糟糕了。第二批也就是来接替我们的人还未招好呢,也不知这次究竟能来多少人。明后天就要上冻了,大家得赶快干啊,即使是拼了命,也要抢在上冻之前把那片沼地上的路基给铺好,要不然,以后怎么干速度都提不上去了。简单地说,情况就是这样的,同志们,你们放心,城里那些惟恐天下不乱的反革命分子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儿争分夺秒地干,认真高效地修成这条铁路,只要我们活着一天,就要完成这项任务。谁让咱们都是布尔什维克呢?要是真做不好,干脆改名叫草包算了!”托卡列夫说这些话时,语气十分坚决,斩钉截铁,与他往日说话时那种沙哑的低音完全不同。虽然托卡列夫的双眉一直紧锁着,但他的眼睛这时却焕发出了一种神采,那是在他下定决心完成某事时才会有的样子。
他接着又说:“我们今天之所以召开这样一个党团员会议,就是为了要对大家作一个说明,明天大家还是要继续工作,该干嘛干嘛。全部党团员明天还要留在工地上,再等下一步通知,而那些既非党员又非团员的同志呢,我们会安排车在明天早晨送他们回去。这是团省委刚刚下达的决议。”他边说边把一张纸条递给了站在一边的潘克拉托夫,那纸条仔细慎重地被叠成了四折。
保尔的目光越过潘克拉托夫的肩头,看见了那张展开的纸,纸上这样写道:
团省委一致决定,第一批人员中全体党团员必须继续留在工地上,等到成功地将第一批木柴运出后再考虑换班。
团省委书记
丽达·乌斯季诺维奇(代签)
一百二十多号人顿时将小而破旧的板棚挤得满满的,就像装满了东西的压缩罐头一样。人们站不下了,所以有人靠着板壁,有人爬上了桌子,还有人居然站到灶台上去了。
宣布开会的人是潘克拉托夫,托卡列夫在会上没说很多话,但他最后说的那句“所有的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明天都必须留下,不许回城去”掷地有声,将人们都震住了。
托卡列夫说的时候,还将手在空中挥了一下,这就更强调了他刚才说这话的分量。这是团省委的决定,那肯定是不能更改的了。随着托卡列夫的手的挥动,人们想回家与家人团聚、重过与污泥无关生活的愿望全都如肥皂泡一样破灭了。整个会场当时就噪杂起来,谁也听不清别人到底在说什么。人们逛来逛去,昏暗的灯光也随着人影开始摆动,在晦涩的灯光下,人们脸上的表情十分不清楚,看起来很模糊。倒是人们那些关于“家庭舒适生活”的叫嚷声越来越大,还有些大声叫累的人也非常恼怒。但是更多的人选择了沉默。全场只有一个人是真心想离队回家了,他气得又吵又闹,又喊又叫:
“见他的大头鬼去吧!不论上头的命令怎么说,我是一天都不会在这儿呆了。这儿条件这么恶劣,凭什么让我们一定得来遭这种罪,就算是让我们服苦役,也该师出有名啊!我们已经少吃少喝地干了两周了,这总该够了吧!我就知道城里不会再有那么多傻瓜供他们骗了。现在,我不干了,谁下的命令谁自己来干,谁喜欢干这种活儿谁就自愿干。我要保我的命,我明天一定要走了。我要回家。”
这人正好站在奥库涅夫的身后。奥库涅夫很想知道这个大肆叫嚣的人究竟是谁,于是就划了根火柴,借火柴燃亮的火光看清了那个逃兵的面目——一张扭曲了的脸和一张大得夸张的嘴巴。他是省粮食委员会会计的儿子,这个人奥库涅夫是认得的。
“你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小偷,藏了什么东西,你凭什么照我的脸?”
那逃兵依旧叫嚷着,这时火柴也熄了。在一旁一直没作声的潘克拉托夫站了起来,身板很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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