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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在我进入波月阁前,苏画就为你所用?当初构害她的,真的是兰战吗?”
她问的是波月楼里每个女人都关心的问题,究竟是谁破了她们的身子,害她们家破人亡,长哭无门。那个男人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仿佛挖出这个人,就能洗清一切罪孽似的。
“楼主以为是我么?”厉无咎失笑,“当然不是我,我从来不做强人所难的事,尤其是对女人。”
他笑得意味深长,当年她十三岁,奉命和四星一起伏击都洲商队。那次事毕,本应当是她破身的日子,但他来看时,她病得都不成样子了,瘦弱的人蜷缩在冷硬的铺板上,即便神志不清了,也还是紧紧攥着双拳。他对太小的女孩子不感兴趣,不过在她床前站了会儿,就出门吩咐苏画好好照应她。他从她脸上看出了一点柳绛年的影子,毕竟多年前他的确曾经喜欢过她母亲,就算是故人之女,也不能趁她垂危,对她做那种事。
这次之后,接下来便再也没有寻到机会。兰战自此不在他面前提起她,那厮有自己的算盘。一个女杀手保持囫囵身子到十八岁,几乎是不可想象的。波月阁的护法们也提出愿意效劳,都被他拒绝了,他想把这颗果子留给自己尝鲜。
可惜啊,一时心慈手软,让她有机会攀上紫府,闹得这寻宝的事天上地下无人不知。如果当初他狠狠心肠,收了这小蛇,她如今还能这么猖狂吗?
崖儿却对他的话唾弃不已,一个能一再毁约的人,有什么资格高谈人品。不过她也大致理清了苏画的人生轨迹,从小长在青楼的柜子里,少时流离失所被一对老夫妇收养。后来养父母罹难,她被人奸污,不得不进入波月阁,不久之后便被厉无咎收归旗下,几乎没有一天不在盼着兰战死于非命。
也许自己的孤注一掷,完成了苏画长久以来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所以那时苏画对她是心存感激的。可是有的路,走了就不容你再回头,她不单是弱水门的门主,更是绿水城的城主。她和波月楼这头的感情越深,就越担心有朝一日会被戳穿,因此有段时间总是魂不守舍。她以为苏画是在为自己和大司命之间的感情苦恼,谁知竟是为了相距越来越近的老东家。
人生真是一场局,苏画应当是早就有预料的,所以才一再婉拒大司命。她到最后仍旧保有一点人性的纯善,如果她不在乎大司命的立场,完全可以把他拖下水,也不至于让他清空了一切关于她的记忆,最后对她痛下杀手。
崖儿看了眼大司命,他脸上无喜无悲,大约真的把自己对苏画的感情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如果有一天他忽然想起来,届时又当如何面对自己呢?仙君示意她不要深究,这事当然能含糊则含糊。毕竟苏画已经死了,让大司命重新想起,对他是件残忍的事。
“你的所求究竟是什么?”仙君望向圆池中央那个类似祭台的石案,“我知道金银并不是你最终想得到的,必定是有更让你觊觎的东西。”
厉无咎啧了声道:“觊觎?你这话真是难听得很,怎么说都是万年的交情,别老是拿这么恶劣的字眼来形容我。”
仙君哂笑道:“我还有更难听的字眼可以用来形容你,你只管耍赖,要不是这地方古怪,我早就结果你了。”
厉无咎说别,“暗河连通着外面的水墙,要是轻举妄动,会出大事的。”
他距离石台最近,一面说,一面已经将手按在了中心的六芒星上。
忽然手心被什么割了下,他吃痛收回,掌心出现一道寸来长的口子。有血滴落在石臼的边沿,那石臼吃了血,外沿的十二面石雕倏地沉下去,中间的石刻凸显出来,然后六角十二面的石槽里涌起银色的流质,圆融滚动,八方汇合。
是水银么?他回身看,圆池边沿,穿破缭绕的水雾隐约也有银光流动。那液态的金属,很快把他们脚下站立的空间划分开。水银有剧毒,会随空气蒸发,在场的人都抬袖掩住了口鼻。这时有隆隆的震动从地心传达上来,他们所处的位置越抬越高,形成一个三面的椎体。所幸这椎体上有层层平台,让他们得以落脚。平台下部出现了大片的水银,逐渐漫上来。锥型最高处,六芒星的上空,忽然燃起了鲸油灯,灯火发出莹莹的蓝光,他的脸在那层光晕的笼罩下,愈发青白得鬼魅一样。
“齐光!”仙君惊呼,“别碰那东西!”
厉无咎半抬的手停在那里,广袖在旋转的气流中轻轻拂动,脸上露出了怅惘的神情,“再听见你喊我的名字,觉得真……亲切。这名字已经从天地间消失了上万年,没人记得,恐怕只有你。”
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水银越漫越高,照这形势看,在金山银海里打滚的王在上等人已经难以幸免了。这春岩城本来就沉进了水底,哪里来这么多的水银?城里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
不能再等下去了,原先仙君倒很有兴趣陪着崖儿冒一回险,现在看来事情越闹越大了。塔底的水银迅速在上涨,要不了多久便会漫过人的头顶。如果无止境地升高,也许连整个城都会被淹没。
他袖底的天岑化作一道流光,向塔顶飞去,长剑先至,人在其后。塔顶的人抽出玉具剑击退了天岑的第一轮攻击,垂眼看,那人白衣胜雪,乌发如墨,轻盈的禅衣顶风而上,经纬纵横缠绵逶迤,让人想起他当初在尸林中御风逐鹿的样子。心里总有一点感伤,曾经那么好的同伴,最后弄成了这样。那段过往他曾经极怕回忆,因为无法面对走火入魔的自己。
后悔么?是的,他真的后悔,所以长久以来一直在寻找回到过去的法门。这人世让他太过厌倦了,什么权势钱财,都不是他想要的。据说孤山里藏着一面能够自由操控时间的四象八角鉴,只要有了它,他就可以任意来去,不想发生的事不会发生,不愿存在的人也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安澜执剑杀到了,天岑在他手中有千钧分量。他的进攻还是这样,丝毫不给人留退路,剑气夹带着罡风狂卷而至,若不是他早就找回了前世的修为,真抵挡不住他的攻势。
当初在甘渊,他也是这杀气凛冽的模样,仗剑立在碧波万顷上,天边缀满了血红的晚霞,他狠狠看着他,让他出招。当时的眼神,齐光到现在还记得,可惜时隔多年,恨也逐渐消散,即便再次对决,安澜的双眼也是静谧如深海,再也没有什么能掀起他的愤怒了。
天岑直指眉心,没有理由躲避,便挺剑迎了上去。一时风云变色,两股强大的气流对冲,震碎了锥塔的边角。碎石往下飞坠,落进水银海,溅起丈余的银色波浪。塔顶上空电光火石,两剑对垒,剑锋与剑锋交击,“嚓”地一声,瞬间迸出火花。面对着面,他试图看出些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有,安澜木着一张脸,下手毫不犹豫。如果以往还能念及一点旧情的话,自从他和岳崖儿为敌后,这位仙君就开始护短。比起自己的女人,曾经背叛过自己的老友算得了什么!
齐光苦笑,苦笑过后便是更凌厉的回击,右手执剑,左手暗暗捏诀向他抛出摄心锁。那锁并没有实际的形质,但可令人如深陷泥潭,难以反抗。
不过紫府君的万年道行不是白得的,他自然有他化解的法子。结起兜率印打散了他的摄心锁,那印是万丈火焰织成的网,自上而下纵贯,要将他烧成灰烬。
是啊,三千年前爱宠被天火烧死,如今他也要元凶尝尝滋味。果然是心系那条小蛇,三千年前没来得及周全,三千年后要继续打这个抱不平么?
前生的错误,凝成了今世的胎记。齐光眉心的朱砂忽然攲生,像盛放的花,舒展开了妖异的花瓣。
“你这么喜欢那条蛇?”他唇角带着狞笑,纯阳真火勉强招架住了兜率印的余威。他知道靠硬拼很难打倒他,唯有取巧,反正最终的目标不是他,只是那面八角鉴。
攻人必攻其软肋,而聂安澜的软肋就是岳崖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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