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魍魉有意调侃他,“漂亮的人一般不都比较脆弱么,从无隐洲到王舍洲,几千里路带个孩子多辛苦,我不想自己的辛苦白费,防患于未然嘛,况且当时你刚失去父母。”
魑魅沉默下来,半晌才又道:“我一直有句话想问你,我父母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这是所有波月人时常会产生的疑惑,因为加入的每个人都身世畸零,有的确实是天灾,有的却是人为造成的。彼时的兰战,有套吸收人才的好办法,先是物色,一旦被相中,全家的厄运便就此来临了。莫名其妙的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孩子在寒冷的人世颠沛流离,这时有个人愿意收留你,给你一日三餐,但要你从此为他办事,几乎人人都会不假思索地答应。
年幼的时候不懂,后来大了,慢慢参透了玄机,总会追究一下自己遭逢变故,究竟是不是人祸。
魍魉看他的目光很坦荡,“没有。你的父母死于北歧人之手,北歧大军攻入无隐洲,每天会死多少人,你知道么?那段时间只要跟着他们走过的轨迹再走一遍,像你这样的孩子有无数,根本用不着我亲自动手。”他说着,带了些溺爱的味道,在他脑袋上揉了一下,“我不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也不用每每看见我就两眼冒寒光。如果我问心有愧,绝对会绕着你走。”
魑魅听后一愣,有种被勘破后的狼狈,忙调开视线道:“我也是随口一问,没别的意思。”见夜渐渐弥漫上来了,站起身道,“上水府探探去,找个机会好下手。你在这里等我,咱们丑时汇合。”
他抻了抻身上的细甲黑衣,提着重剑往南去了。魍魉目送他,忽又唤了他一声:“酒还没喝完,快去快回。”
他潇洒地抬起两指摇了摇,留下个俊雅的背影,隐没进了黑暗里。
古莲子,江湖传言和楼主一样厉害的女人,着实引发了魑魅的一段兴趣。他是个酷爱冒险的人,曾经也以切磋之名向楼主讨教过,因为他不相信世上真有那么不可战胜的女人。楼主倒也大方,她不惧怕任何人挑战她的权威。波月楼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谁敢讨教,她就用拳头说话。结果当然是他技不如人,一个女人能有那么强的攻击力,让他惊讶不已。近身较量已然令他难以招架,如果允许运用随机的搏杀技巧,她还可以衍生出无数的出其不意来。有些女人真是小看不得。所以他这次自请出战,一是想为楼主解决麻烦,二当然是想借这个和楼主齐名的女人,看看自己几年下来是否有进益。切磋和夺命是不一样的,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刻,各自都以命相拼,那才痛快。
他停在一棵树顶,向下观察水府的布局,这里的防御明显比前两城严密得多,错综交织的夜巡永不间断。想落地是不可能了,他望向对面的画楼,那里有个小巧的天窗,斜切在阁楼的位置,像这栋楼的一只独眼。从那只眼睛里钻进去,便进了画楼的内部,阿傍已经基本摸清了古莲子卧房和书房的方位,他只需潜入,然后静静等待她现身就可以了。
他身形柔软,穿梭在梁柱之间如履平地。再往前一些,是类似波月楼正厅那样的巨大场地,那里没有房梁和椽子,一顶巨大的拱顶罩下来,中心镶嵌着打薄的琉璃。无论外面的月亮处在什么位置,那面琉璃都可以收集和折射月光,精准地照射在华美的宝座上。
有侍婢经过,很快又是一列巡逻的弟子。他向上看了眼,抬手将腕上的细索抛向穹顶,细索顶端有个四角的铁爪,四爪张开后深深扎入墙体,他轻轻往上一纵,拽着细索荡向了大厅的另一边。这是一场考验速度和反应力的战斗,落地便听见有人向这里走来。他急急收住身形翻上房梁,刚站稳,一队挑着行灯的婢女从直道上走过。没有人交谈,但他看清了她们手里捧着的东西,全是沐浴必备的,熏炉过后是香膏、胰子和巾帕。婢女身上穿纱裙,裙下曲线若影若现,只有汤泉里伺候的才会这么穿。
魑魅嗤笑,女人果然麻烦,不像他们男人,大事当前谁还顾得上洗澡!他执行过这么多次任务,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情况,自觉有意思得紧,便悄悄尾随她们,进了一处温泉。
毕竟是一城之主,很懂得享受。她的浴池是天然的两弯泉眼,一寒一暖,一阴一阳,像口鸳鸯锅,圈在二十六面金碧屏风之后。悉索的脚步声近了,他往假山后缩了缩,只见一个披着柳色明衣的女人款款而来,明衣清透单薄,如一缕烟,笼罩着高耸的双乳和修长的腿。
要论姿色,这位宗主虽不及楼主貌美,但也绝不平庸。她的年纪应当略长一些,总有二十七八了,眉眼间不见杀伐,反有一段哀愁。垂地的长袖逶迤拖过通幽曲径,颇有春风一夜入闺闼的诗意。
她没有进温泉,进的是寒潭,徐徐没入水中,游曳起来,像一尾灵活的鱼。魑魅眯眼看,屏风上金碧折射出温柔的光晕,照亮水下的人影。人影拖曳着那头黑发,像落进清水,氤氲扩散的墨。
她在水下一圈又一圈地旋转,直转得魑魅有些不耐烦了,忽然发现她身侧不知何时多出一团光来。那光在水里载浮载沉,她蜷曲着,把这团光抱进怀里,脸颊贴着光璧,温柔地抚慰着:“别怕……”
第76章
魑魅被眼前这一幕弄得有些懵,不知这水宗宗主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以前他在江湖上闯荡,知道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一双眼,高兴不高兴的,抽刀砍就是了。后来逐渐遇到越来越多奇怪的人和事,换头的卢照夜,养蛊的岳海潮,还有方丈洲来的一帮半人半仙……云浮大陆在两年前还算是凡人的乐土,虽有妖,但人妖殊途,即便错身而过,也都互不相干。后来不知怎么,这个壁垒好像被打破了,从胡不言进入波月楼,化出原形那天起,这片土地就一天比一天光怪陆离。现在伏守刺杀,又遇上这种奇异的景象,他不觉得意外,反倒有兴趣探究一下,那个被古莲子抱在怀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水面上有反光,看不太清,他悄悄又探出一点身,见那光球从一团芒,慢慢变幻成一个通透的球,她抱着它的样子,像彩绘壁画上怀抱夜明珠的龙女。
“不怕……不怕……回来了,回到我身边了。”她喃喃说着,手在球体上轻抚,仿佛那球里装着她的孩子,要用最轻柔的手势,最温存的言语去安抚。
魑魅隐约觉得这球不寻常,古莲子是有根有底的凡人,总不可能生出一个蛋来吧!他在心里啐,奶奶的,日鬼弄棒槌,搞什么花样!转头发现了个更好的观察点,便尽量放轻手脚转移过去。
再探头看,这下终于看清了,那透明的球体里装着一条鱼,口含明珠,身如蛟龙,要不是水中鬃鬣般的鱼鳍还在轻轻拍拂着,他简直以为那鱼已经死了。
是枞言!魑魅勃然大怒,据说枞言中了幻术被人拐走了,原来竟落进古莲子手里了。难怪她一直在抚慰他,她是当人娘当上瘾了,打算一辈子困住大鱼吗?
五指扣进剑环里,正打算出鞘,余光瞥见一根白练到了面前。这白练来势汹汹,简直像苏画的龙骨鞭一样,精准又刚烈地,向他面门直扑而来。要不是他反应够快,及时闪躲了,魍魉口中漂亮的脸蛋就不复存在了。
到底能和楼主齐名,果然身手和洞察力都不弱。魑魅翻身越过假山,抽剑向她劈去,寒池里的人早就执剑相迎了。
和赤身裸体的女人对战,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要是换了一般男人,可能放不开手脚被她钻了空子,他倒没有这方面的困扰,因为他本来就不喜欢女人。
没有一句废话,无声的哑战,只有兵器相击发出铮然的声响。魑魅打架时是心无旁骛的,一般花哨的动作他不去管,一味近身搏击。重剑作为兵器,有长处也有短处,短处是不及软剑灵活多变,长处是每次击中便力量惊人。
这位和楼主齐名的宗主,似乎不擅长这种近身搏击,渐渐露出颓势来。当地一声,头顶重剑如山岳般压下来,她抬剑相迎,那柄金蛇剑被斩成了两段。剑虽断了,却也给了她抽身的机会,她从他的剑锋下闪避开,扣指便要打哨。魑魅眼见不妙,让她召集了人就麻烦了,扬手一挥,袖中的四角铁爪向她袭去。她夺过搭在屏风上的明衣,几圈太极般顺势的扭转,铁爪便和她的明衣缠裹到了一起。然后振臂后掣,魑魅不由自主被她拉近,忽见她右手寒光闪烁,三根五寸来长的银针穿破他的细甲,深深扎进他胸口。那水宗宗主唇角噙着阴狠的笑,就势一推,银针没入他身体,不见了踪影。
二十六面金碧屏风旋转起来,像二十六面旋转的团扇。呜呜的声音和满目琳琅,扰乱他的听力和视力,他勉强拿剑撑地定住身形,胸口剧痛。恍惚间听见古莲子的哼笑:“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你了。”
那赤条条的女人屈起五指,试图擒拿他,这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既快且准的一轮强攻,打得她回不过神来。等拉开距离时,那雪白的身体上出现了两道交叉的红线,一根斜劈过左边的乳房,雪冢爆裂开,露出了黄色的脂肪。另一根从她喉头笔直向下,没入萋萋芳草,血来不及流淌,她垂首看,心里还在纳罕,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腹腔肌肉撕拉的哔啵声,如同烈日下暴晒的豆荚绽裂,豆子弹射出来,五脏六腑终于也滚落下来。以前听说过,如果刀够快,你来得及看一看自己的心脏。她一直不太相信,毕竟没有过来人现身说法。这次信了,原来都是真的,可惜,她也没有办法向别人证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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