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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的地方?”青衣书生有些失神,“云州,我怎么知道那是个怎样的地方……如果我能够描述出来,那就好了。”
“当第一批先遣队失踪之后,我们原本就打算放弃,但是很快又想,即便仅仅是为了找回同伴的尸体,我们也应该义无反顾地再去一次。于是第二支队伍出发了,但半个月之后,他们仍然没有归来,却送回来一个没头没脑的讯息。活着飞回来的信鸽上面绑着他们的字条,上面总共只有六个字:‘不可思议,速来。’”
“那的确是他们的字迹,这让我们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那六个字的内容对我们而言却是巨大的诱惑。我们都是一生不停追求全新事物的人,云州这片天地的意义不言而喻。于是我们又派出了第三队人,事前做了更加精细的准备,尤其在联络方式这方面,专门安排了接应的人。这一次,我也在船上,一行十人从距离云州最近的陌路岛扬帆起航,驶往那片未知的彼岸。”
“我们龙渊阁的海船有着特殊的技术,比一般人类或者羽人的船更加坚固,更加能抵御风浪,”青衣书生说,“尽管如此,我的心里还是充满了忐忑,不知道前方等待着我们的究竟是什么。”
“从陌路岛到云州海岸,直线距离并不远,但那里的海岸要么密布暗礁,要么都是无法攀登的悬崖峭壁,我们寻找了好几天,才找到一处勉强有可能登陆的地方。说它勉强可以登陆,是因为那里没有太多礁石,而且有一片可以停靠的海滩。但那里气候异常恶劣,风暴不断,我们等了两天也无法靠近。”
“第三天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情况,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击中了我们的桅杆,将它生生劈断。我们仓促之间不及防备,海船失去了方向,被卷入一股海流中,那海流的指向是一个不大的漩涡。但我们没有料到,那个漩涡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膨胀,直径慢慢达到了数里之长,还在不断扩大,眼看就要把我们拉进去。当时我想,完了,这下子连云州的一块石头都还没摸到,就会命丧于此了。可笑我那时候竟然并没有顾得上为失去生命而悲哀,仅仅是单纯地遗憾不能活着揭开云州的真面目。”
云灭听了,思索了一会儿:“大漩涡……那是海上最可怕的杀手,即便是大风那样巨大的体型也不可能从大漩涡里逃走啊。你们是怎么挣脱的?”
青衣书生摇摇头:“我们根本就没有挣脱,直接被卷进了漩涡的中心。你无法体会那样的感觉,就好像你被困在了一个行将崩塌的山谷中,但那山谷没有岩石,全都是海水。海水高高地竖立起来,就像蓝色的山壁,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海水顺着墙壁倾泻而下。我们的海船原本足以直接上阵和世上最坚固的战船相抗衡,此时却如同一片树叶一样脆弱无助,随着大漩涡疯狂地转动着。那一瞬间我有种错觉,漩涡的中心就是一个无底的黑洞,或者是一只巨怪怒张的血盆大口,要把整个世界都吞噬掉。”
“后来呢?”风亦雨听得很紧张,看来是完全入戏了,“你们真的被吞进去了?”
青衣书生的眉头紧锁,仿佛是在被什么事情所深深困扰;而他的右手一直在无意识地拍着大腿,那是紧张和恐惧的表现。最后他声音颤抖地开口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们究竟是被吞进去了,还是被弹出去了。因为那种旋转和巨响不是常人可以抵受的,所有人都晕过去了,而当我们醒来时,已经身在海滩上了。所有人的身上连一丁点轻微的伤口都没有——除去在漩涡中挣扎时的碰伤。”
“我们的船就在身边,深深地陷入了沙地里。除了那根被雷电击毁的桅杆,整艘船竟然安然无恙,但它却并不在水里,而在陆地上,距离海岸足足一里远的地方。我们仔细察看了,海滩上没有任何重物拖拽移动的痕迹,那么这艘船,连同我们这些人,都是怎么会从大漩涡中移动到云州的海岸上的?这一个谜团,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想明白。但我们都隐隐有种感觉,也许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神秘力量,操纵着发生的一切。”
“不管怎样,我们活着到达了,连海船都还能使用,这毕竟是一个奇迹。在前方是一片密林,云州的秘密或许就隐藏于其中。我们清点了物品,决定留两个人看守船,其余的开始进行搜索。让我遗憾的是,我抽到了留守,和我一起的是那位穿白衣的老兄。”
他努努嘴,白衣书生依然是沉默地坐在门边,这些日子来,他说的话加在一起大概不超过十句。但听到青衣书生讲述云州的时候,云灭能够感觉到,他身上的肌肉似乎都僵硬了,可想而知内心必然是波澜起伏。
青衣书生继续说:“他们出发的时候,黎明刚过,说好了黄昏之前回来。但一直到了天色完全暗下来,还没有回来,也没有一只信鸽飞来,漫天黑压压的乌云似乎在预示着什么。而更糟糕的是,起雾了,我们沉不住气了,打算离船去寻找他们……”
“错误的决定,”云灭插嘴说,“那样做的最大可能性就是在雾夜里迷失方向,不但找不到人,反而赔上你们俩的性命。”
青衣书生苦笑一声:“也许你是对的。但我们并不像你那样有着丰富的经验,一想到前两队莫明失踪的同伴,实在担心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他们身上。所以我们两人很冒失地下了船,走进了森林,没想到……反而因此捡回了一条性命。”
“我们走出了不到半里地,忽然感觉地下在轻微颤抖,随即这震动越来越剧烈,就像是地震了。这种时候,呆在森林里是危险的,必须要到平地上去,于是我们开始往回奔。刚跑了两步,忽然一声巨响,我们看到前方的地面开裂了,一个庞然大物从地下钻了出来。恰好在那一刻,天空中的乌云移开,露出了月亮的一角,借着月光,我们看清楚了雾中的一点轮廓,那并不是‘一个’东西,那是无数交织在一起的长长的触手。”
风亦雨听得毛骨悚然,身子朝着云灭那边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点。云灭却面色阴沉,拳头无意识地握紧了:“大雾之中,许多触手缠绕在一起?我以前无意间听说过,但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无聊的谎言而已。没想到,竟然会是真的……”
那时候那个醉醺醺的老头口齿不清地喊着:“云州啊……云州啊……我要是再动一下去云州的念头,我他妈的就是你们所有人的孙子!”
周围的人有的摇头叹气,有的嗤之以鼻,有的出言挖苦,令这个小酒馆的夜晚显得分外热闹。一个年轻人打趣说:“千万别,我们谁敢做你的长辈呀?你不是号称三十年前东陆最厉害的强盗,打家劫舍、杀人如麻么?我们还想活命啊!”
他刚说完这句话,马上转头向旁边的人作鬼脸,用夸张的动作捋着自己的袖子。果然,那老头压根没有留意到他,不出意料地用左手卷起了右手的袖子,露出一只木手。他的右臂从肘部开始被截断,剩余部分的肌肉也已经萎缩。
“第二十六次!”年轻人低声笑着说,“我都能背下来啦!”
老头长叹一声,开始讲述,似乎并没有看到周围的人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纷纷扭过头去,就像是一个被迫啃了一个月干粮的旅行者回到家里、却看见老婆往桌上摆了两个冷馒头一样。
“如果不是那些触手,那些该死的触手,我这只右手怎么可能会丢!”老头哀婉地说,“它们从地下钻出来,速度非常快,你虽然感到了地面在震颤,却压根不知道它们会来自何方。刚出现的时候,它们抱作一团,看上去就像只是一个,然后突然之间……”
虽然已经讲了二十六次,显然这段记忆或者说臆想还是令他难以承受。他恶狠狠地灌了两杯酒,这才有胆量继续说下去:“突然之间,它们……一下子分散开了,变成了成百上千条,简直就像……就像是无数昂首的毒蛇,除了既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和毒牙。但它们比毒蛇更加贪婪,一把人缠住,身体就迅速裂开一道口子,把整个人都包裹进去!”
“你可以看到那触手鼓了起来,因为吞进了我的弟兄们,接着那一块鼓起的部位很快沿着触手缩进了地里。那地下一定藏着什么怪物!这些触手,就是它的爪牙和嘴。我的兄弟被它一个个全部吞吃掉了。”
“我挥刀砍断了好几条向我伸过来的触手,但从触手里喷出的汁液似乎带毒,不一会儿就让人觉得头晕眼花。我一不提防,右臂被一根触手卷住了,若不是我一直修习双手刀法,迅速用左手刀将右臂砍断,恐怕已经变成那看不见的怪物的腹中美餐了。”
“其实原本还能逃掉不少人的,可是我们碰巧遇上了大雾,雾气弥漫中根本辨不清方向,只有那些触手靠近你的时候,你才能看到。”
“我们没有近距离地观察,”青衣书生听完云灭的回忆后说,“还没来得及靠近,那些触手就钻出来了。我们赶忙退到一棵树后躲藏起来。”
“那些触手是否如那个老头所说的一样没有眼睛,我们不得而知,但它们看上去却像是长了眼睛。那个纠结在一起的母体——姑且这么称呼吧——伸入到船上,似乎先做了一番观察,接着就拆分成无数条触手,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一样,有条不紊地分开,钻入了船的每一处角落。但是如你所知,当时船上一个人也没有,它们并没能找到食物。显然,这个结果令它们感到愤怒,我看到那些触手蠕动着,好似一条条黑色的长鞭,开始疯狂地拆毁我们的船。它们依然配合默契,而每一根触手都力大无穷,一旦挥出就能听到沉重的木片破碎的巨响。不消一会儿功夫,一百个夸父也难以拆除的海船已经完全变成了碎片。然后那些触手钻回了地面,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夜晚重归宁静,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就像只是一场噩梦。”
“船被毁了,那你们后来是怎么回来的呢?”风亦雨惊问,“还有你的同伴们,后来都找到了么?”
“这个么,容后再述,”青衣书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们俩最后找到了回归东陆的办法,但我们所有的同伴都……”
他叹息着隐去后话,手上突然却向风亦雨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不可出声。而白衣书生的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云灭也是眼中精光闪动。风亦雨这才知道,外面有敌人靠近,在场的四个人当中,只有她毫无知觉,耳中听到的不过是失去家园的淮安平民们的嘈杂交谈声。她有些惭愧,却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乖乖躲到屋角。
“奇怪!”青衣书生和云灭异口同声地低声说。他们原本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不怀好意的脚步在靠近,但现在,脚步声消失了。
云灭站起身来,凝神倾听。猛然间他抢上一步,一把扯过风亦雨,同时用肩膀狠狠撞破墙板,身子已经窜了出去。
“上面!”他大喊道。与此同时,一声轰响,屋顶被撞破了,几枚圆球被扔了进来,在地上炸开,登时硝烟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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