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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兄的江湖暗器真是好生管用!”方仲称赞说,“就是威力实在太大了,我中了几根之后,就立即失去知觉,人事不省。”
“中了蜂巢锥之毒后,只要一炷香时间内服下解药,就能保命。”安弃作行家状淡淡地回答,心里却在后怕得不得了。事后宁国士兵回去检验,那三十多名雒兵全部完蛋,尸体都僵硬了。自己那会儿万一吃的解药分量不够,又或者情急之下吃错了料,岂不是已经一命呜呼了。
方仲继续赞曰:“当机立断,不愧为英雄本色。要是换了我,也许都没有安兄那么果断。”
安弃嘴上打着哈哈,心里想着:果断个屁。老子要是真的果断,就直接把你卖给雒国的黑狗们,何必自己还挨上那么多针?事后回想,从坑里到坑外,即便以安弃那么糟糕的身手,也至少有四五次机会可以制住方仲,但一方面出于经验不足,一方面出于不够果敢,他一次都没动。方仲还在拿这一点去称赞他,当真是戳到了安弃的痛处。
两人此时已经跨越边境进入了宁国境内,留在了宁国南部重镇合安,住在平南将军府上。安弃那一天救了方仲后,知道土塘村必被雒国血洗,肯定呆不下去了。此人行事素来干脆利落,而且善于见风使舵,想着方仲身份不低,如果能躲到他那里,必然能被照顾周到,所以给方仲也解了毒,由他指路,两人安全回到了宁国军中。
小木匠原本对军国之事漠不关心,到这时候才知道方仲的父亲有多么神气。宁国镇南候、平南将军方惟远,多年来镇守南方与雒国死磕,乃是国主一直倚仗的重臣。其子方仲比安弃不过大四岁,却已经是一名偏将,最值得夸耀的是,他是全凭自己的军功一点点累计升上去的,没半分靠自己位高权重的老子。方惟远每回说到自己的儿子,往往板起脸只肯说坏不愿说好,但看他满面红光的样子,总是好似喝了三斤酒。
安弃最初觉得不可思议,虽然他这几天也听说了,方仲武艺出色,而且作战勇猛不惜性命,端的是一员猛将,但以这样老实而略带傻气的人,怎么能混得如此之好?还是府里一个新结识的碎嘴朋友见多识广,解释如下:“他的父亲的确没有照顾他,但还是照顾到了他。”
“什么意思?”安弃不明白。
“军中升职向来按军功累积,但那只是一个理论,”朋友悠悠地说,“通常情况下,不会溜须拍马、不会塞银子的人都得不到那种机会,更有惹上司讨厌的会被直接一次次扔到最危险的战役中,送命了事。小方将军却不同,有他老子在,谁敢在他身上玩这手?所以他虽然完全依循着条例升迁,但没有他老子,这些条例压根就不会被依循。”
小木匠醍醐灌顶,再想想自己的身世,难免悲从中来。除了当年的丁风那个笑里藏刀的老梆子之外,可没有任何人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照顾自己,相反倒是有无数人在等着要自己性命。
好在现在他已经交上了一个朋友,那就是方仲。这个尚不知人心险恶的年轻军官,半点也没猜到安弃那一天心中的种种猥琐念头,却把他当作了真正的生死之交。安弃乐得顺竿往上爬,几天之后,整个合安城的人都知道了这位重义轻生、在危难中力救小方将军的大英雄、大豪杰。这当中固然有感佩方家父子而真心崇敬他的,自然也少不了试图通过讨好他来间接谄媚方惟远的,小木匠来者不拒,照单全收。于他而言,谁对他真心谁对他虚伪都是不重要的,只要能给他点实实在在的好处就行,反正我们的小木匠本人满肚子只有虚情假意。
十来天后,方仲的伤势愈合得差不多了。他试着上马,发现没什么大碍,立即重归军营,将安弃一个人扔在了将军府。安弃怎耐得住寂寞?他从小到大困居山村,这时候终于来到了城市,实在是心痒难搔,把丁风临终前叮嘱他的“尽量隐匿行踪,老老实实留在安全的地方”抛到了九霄云外,单拣起“遇事随机应变”这六字,心想反正事隔三年,应该谁也不知道我的身分了吧,老子进城随机应变去。
于是安弃穿着方惟远所赠的华贵衣饰——这样的衣物方仲从来不愿意穿,觉得不符军人的气质——风风光光进了城。合安是军事要隘,城高墙厚、气魄不凡,由于驻军数量大,为军队所服务的民众也不少,但论到市集繁华,并不能和真正的大城市相比。好在小木匠土包子进城头一遭,原本也不知道大城市该是什么样,看到合安,就已经觉得大开眼界。
身上装的钱也足够。方惟远所馈赠的金钱,对于他那个阶层的人而言不算大数目,但小木匠辛勤十年也挣不到——况且他也从来不辛勤。此时意气风发地走在合安宽阔的大街上,安弃难免有点“过去十八年白活了”的感慨。
然而有钱如何花却是个难题。如前所述,合安城基本就是一座军城,行伍中的军人断不会购买珠宝字画一类的奢侈品放在身边,城中做生意的人所卖大都是一些日常的吃喝用度或者简单玩物。安弃逛得久了,眼里所见不过是些包子铺卤味店,难免有点索然无味。
当终于见到一家藏在角落里的古董铺子时,他禁不住有些兴奋,作为一个穷光蛋,带足了银子附庸风雅地逛古玩店一直是他的人生理想之一。只是无论三陇村还是土塘村,都没人有钱到能收藏古董,所以安弃在这方面是彻底的外行,看不出门道只能看热闹。但小木匠向来口舌伶俐,在与金钱相关的问题上更是能舌灿莲花,当下无知者无畏,心里想着:这些破盆烂瓦,凭啥值那么多钱?老子偏要瞧瞧看。
如果他稍微有点江湖经验,就能发现这间铺子的不对劲:在一座随时准备打仗的城市里开古董铺,如果不是白痴,就是别有所图。如果他稍微有点古玩的鉴别常识,就能看出这铺子里的古董大半都是赝品,寥寥数件真货也都并不值钱。可惜以上两点小木匠均不具备,所以他大模大样地闯了进去,而铺子里的人都以惊诧的目光看着他。
这间古董铺子,乃是被称为魔教的登云会在此处的小据点,等级还在分舵之下。登云会在江湖中崛起已有十多年,势力日益庞大,分坛分舵遍布大陆各地。设在合安城的这一处,尤其具备特殊意义:此城内军人众多,如果能拉动军人、尤其是军官入教,就能帮助魔教渗透到军伍中。
之所以选择古董铺子这样一个在合安显得甚为突兀的行当,也是颇有深意。朝廷对登云会一向防范甚严,却始终不愿意撕破脸,以免惹来多余的麻烦,而登云会也很识趣,同样尽量避免与官府冲突。放一个不可能赚钱的古董铺在合安,其实就是明里把自己的行动告诉了朝廷,并传达如下信息:我们不和你暗中捣乱,你也别来和我过不去,大家各忙各的。他们很清楚,宁国忙于和雒国交战,无心再开辟一处战场,彼此心照不宣地守住底线就好。
因此当眼前这个一脸无赖相的青年人进门后,几名分作掌柜伙计打扮的教众都有几分莫名其妙,要知道该铺子完全不对合安城中任何人的胃口,平时从来不会有主顾上门。此人衣着上佳,既不像军人,也不像官差,那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扮演伙计的教徒不动声色,摆出生意人的笑脸上前相迎,几句对话后,心里更生疑虑。这家伙分明对古董一窍不通,却偏偏张嘴就硬充内行,指东点西,胡乱砍价。如果是在平时也就罢了,今天这个分会恰恰有要事要与来自总坛的人接头,此人无巧不巧选在此刻来捣乱,多半不怀好意。
想到这里,他愈发警惕,一面以介绍货品为名引着这位顾客在店里来回走动,一面观察其身法。很快他得出结论,此人虽然脚步虚浮,双目无神,但仍然是练过武的,有一些浅浅的功力,如果不细细观察还真留意不到。这就更加让人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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