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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不能先坐下!”哈罗德突然吼道。他一直揉搓着嘴,嘴唇咂吧着,好像叼着一根烟。他坐在餐桌边,然后站起来,然后又坐下。
“枪击。”他最后用耳语般的声音说,“他们全中了枪,被杀死了。吉姆被发现死在门厅,手枪就在他手边不远的地方,好像他想去拿但没拿到。我听说那把枪里其实没有子弹,所以我怀疑,他就算拿到了也来不及开火。他们家有孩子到处乱跑,所以他一直都不喜欢给枪上子弹。”哈罗德擦了擦眼睛,“汉娜……是在床底下被发现的,可能是最后一个遇害的。”
“哦,上帝啊。”露西尔说,低头看着沾满洗洁精的双手,“上帝啊,上帝啊,我的上帝啊。”
哈罗德咕哝着表示认同。
“我们以前该多去看看他们的。”露西尔说着,失声痛哭。
“什么?”
“我们以前应该多去拜访他们,多和他们在一起。他们是家人,我跟你说过,吉姆和我有亲戚关系,他们是家人。”
哈罗德一直没弄清,露西尔说她和吉姆是亲戚这话到底是真是假。但是他知道,真假没那么重要。只要她相信,那就是真的,这使她因为这一家人的悲剧而感到更伤心。
“谁干的?”露西尔说。
哈罗德只是摇摇头,努力忍住不哭出声来。“没人知道。”
不仅仅是那天晚上,之后好多年,这件事的阴影都在阿卡迪亚镇上徘徊。威尔逊一家的死本身已经够悲惨可怕了,这桩悲剧更是神秘地影响着阿卡迪亚镇,甚至改变了它存在的意义。
威尔逊一家遇害以后,人们才开始注意到,镇上其实不时会有小偷小摸的事件发生,他们还发现很多家庭都有婚姻问题,甚至是婚外情。威尔逊一家的悲剧之后,阿卡迪亚镇上忽然蒙上了一股阴郁的气息,这种气氛如霉菌般滋生,一年比一年更甚。
等到吉姆?威尔逊用他那奇怪的方式把盘子一个个洗好之后,露西尔也已经把购物单列好。她上楼去梳洗一下,换好衣服,拿上购物单和钱包,站在走廊上。她手里拿着卡车的钥匙,确信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哈罗德那辆蓝色的老福特正瞪着她看呢。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感到自己对开车有多深恶痛绝。更可恶的是,哈罗德那辆该死的老福特还认生,简直是她见过的性格最恶劣的金属动物。它只有在想发动的时候才发动,刹车也经常啸叫。这个东西都成精了,露西尔曾经不止一次跟哈罗德说过,不仅成了精,而且还仇恨女性……也许它对整个人类都怀恨在心,就跟它的主人一样。
“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真是抱歉。”吉姆?威尔逊说,吓了露西尔一跳。他的脚步轻柔得几乎没有声音,这一点她还没有完全习惯。
露西尔在钱包里翻找了半天,购物单在,钱也在,雅各布的照片也在,但她还是在里面摸索着,一边头也不回地对威尔逊家的人说话。他们就在她身后,像圣诞卡的封面一样站成一排,她能感觉得到他们。
“你们一家人说话都一样,”露西尔说,“一听就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一开口就道歉,以后可别这样了。”露西尔把钱包合上,还是觉得不太安心。
仿佛一场暴风雨正蓄势待发。
“好吧,”吉姆说,“我会尽力不给你添麻烦。我只想让你明白,我们多么感谢你的帮助。我想让你知道,我们一家都对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感激不尽。”
露西尔转过头来咧嘴一笑。“我出去以后,你们要把门锁好。告诉康妮,我回来要和她聊聊,我有一份馅饼菜谱想给她,应该是格特鲁德姨婆的,我估计是的。”她停下来想了想,然后说,“让你们家的孩子待在楼上。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来的,但是万一他们……”
“我们会一直在楼上。”
“而且别忘了——”
“食物都在烤炉里。”吉姆插了一句,然后跟她告别。
“好的,好的。”露西尔说完,大步走向哈罗德那辆蓝色老福特。她没有回头,因为不想让他们看出她突然感到很害怕。
杂货铺是阿卡迪亚一九七四年城镇改造中最后的钉子户,那次改造也是小镇最后一次获得实实在在的资金投入。这是一栋老旧的砖房,位于镇子的最西边,再过去就是小镇的边界了,外面则是双车道的小路、田野、树林和散落在各处的房子。杂货铺在主干道的尽头,方方正正的,当年它还被用作镇上的议事中心时,就一直这样。
实际上,人们把它改为杂货铺时,也只是揭开特别放置的旗子和广告,并挪开了一块刻着“市政厅”的石板。这块石板如今已经褪色,经过时间的侵蚀,上面的字迹也只能勉强辨认。天气好的时候,在军队到镇上设立集中营之前,这间杂货铺的运气还不错,一直有三十来个顾客。有的时候,你能看见那些老人们在店里晃悠着不肯走,他们什么也不买,只是坐在门口的摇椅上,交流一些陈年旧事。不过即便这样,也令人心情愉快。
一名年轻的士兵看到露西尔要上楼,便伸出胳膊让她扶着。他称她为“夫人”,彬彬有礼,而且十分耐心——尽管周围还有很多年轻士兵乱哄哄地挤来挤去,好像食物会突然卖光一样。
杂货铺里有一伙人,以弗雷德?格林、马文?帕克尔、约翰?怀特金斯为首,正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坐着不肯走。过去几周里,她已经见识过了他们的抗议活动——如果他们希望被这么称呼的话——就在马文?帕克尔家的院子里进行。她觉得这群抗议者真悲哀,一共才五六个人,连个像样的口号都没有。有一天,她在去看哈罗德和雅各布的路上,听到他们在高喊:“支持生者!拒绝施舍!”
她打心底里搞不明白这个口号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她想,没准那些人自己也不明白。这样说只是为了听起来押韵,他们总觉得,要举行抗议活动,标语朗朗上口才是最重要的。
年轻士兵护送她走到门口的时候,露西尔在这群人面前停下脚步,说:“你们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然后她拍了拍士兵的手,表示接下来她自己走也没问题。
“真是丢人。”她说。
那些人互相嘀咕了几句,然后弗雷德?格林,那个煽风点火的可恶家伙说:“这是个自由的国家。”
露西尔咂咂舌。“那又怎么样?”
“我们坐在这里商量我们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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