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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墨凛着眼,刹那有些忐忑,“哪些人?”
“户部侍郎,楚沛。”
这回答在预料之中,却在情理之外。董墨心内益发明白,孟玉所投靠山必定是与楚沛为敌之人,而满朝文武,属家中老太爷与新任的娄大人最是将楚沛视为眼中钉。他或者另投了他们其中一个,又或者,与这两人都有瓜葛。
不论哪种可能,都说明当今朝廷没有明确的是非,只有纠葛的利益。董墨登时委顿无力,胸中压着沉闷的气。他拔座起来,对全大人与柳朝如吩咐,“你们接着问,把详细的账目问出来。”
问到天亮,全大人派人往孟宅内查抄孟玉贿官的明细账,柳朝如则将厚厚的供状呈去董墨案上,笑道:“孟玉像是早预备供出楚沛似的,事无巨细,连几年前的旧账都想也不想的说出来了,记得好生清楚。你觉得,他是不是就等着咱们今日问他这些话?”
案上的火苗子还在细碎地颤动,门首的天却逐寸亮起来。董墨歪欹在太师椅上,翘着腿,眼向地上垂着,还以为他在打瞌睡。
谁知静了良久,他把身子歪向另一边,吁了一声,“看来我家老太爷是把我当做辖制孟玉的一颗棋了,我在底下对孟玉步步紧逼,他老人家在上头对他施恩许诺,把孟玉夹在当中,他就是不说也得说。”
“可说了这些事,孟玉更是难逃罪责啊。”
“他不说也难逃。”董墨抬起惺忪的眼皮,“换作是你,你愿不愿意赌一把,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柳朝如暗转心思,“你的意思,你家老太爷在上头,会替他开罪?”
“在内阁眼中,像孟玉这些人,不过是些小喽啰,要杀他们容易,要放他们也容易,重拿轻放,朝廷一贯的作风。我担心的,是要用他们。”
“用这样的贪吏?”
“贪,正是他们的可用之处。”
柳朝如一时激愤,竟忘了说的是董墨的祖父,“那岂不是朝纲不正!上头那些人又与楚沛有何区别?”
董墨笑了几声,而后颓然地摆了摆袖,“我也希望是我多心。不说了,我来拟奏疏,你把一干供状都整理出来,呈递朝廷,看朝廷里怎么定吧。这也不是你我就能裁夺的。”
柳朝如在案前怔了片刻,胸中无限闷郁。暗里窥了窥董墨,他在伏案写奏疏,低着脸看不清表情。
但柳朝如想,他一定比他还失望,他不过是地方小卒,董墨却离朝堂那样近。何况那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太傅,是他的祖父,他既看着朝臣的变节,也见证了尊长的沦落。
好在他似乎失望惯了,因此没有声嘶力竭的指责,只有目中一点星辉沉寂陨落。
日月更迭不倦,没一会,天色大亮。梦迢由卧房整衣出来,见桌上业已摆出早饭。斜春迎面笑着过来,“我刚使人去请老太太与梅姑娘一齐过来用饭,一会就到。老太太与梅姑娘和姑娘一个样子,都起得晚,看来姑娘懒床这习性,是跟老太太学的。”
梦迢面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弯腰抱起猫儿,把脸藏在猫儿的脑袋后头,“我娘真是的,在这里还起得这样晚,叫你们瞧笑话。”
“嗳,姑娘可别这样说,我不是笑话,就是随口一句。姑娘要是这样多心,我往后可不敢同姑娘说笑了。要我说起得晚才好呢,起得晚恰恰说明老太太在我们这里住得惯啊,说明我们这些底下人没有招呼不周。”
梦迢心里霎时暖融融的,放下猫儿笑了笑,坐到饭桌上去,“斜春,你真是好,怪道章平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你。你坐下来,一齐吃,反正章平也不在家。”
斜春推脱了几句,辞不过,只好安席。不一时老太太与梅卿也一齐过来,这一顿饭倒吃得热闹。
梦迢犹豫着该不该引她们去见蔻痕,按理说该打个照面的,但细算起来,又不知两边的人该以什么身份来照这个面。
老太太也不乐意去见,端着饭碗乜道:“按说我是长辈,要见也该她来见我,没到我跑去拜见她。不去了,她要来见就见,不来我也不想见,也没要紧,我又不赶着巴结她。”
老太太因不看好梦迢与董墨的事,因此待他的那名门望族的家门,也十分冷淡从容。梅卿想着从中又捞不到什么好处,也站在老太太这一边,讽着梦迢,“姐什么时候把架子放得这样低?从前那么些太太奶奶,官再高权再大的你也不放在眼里,不过面上客套客套。如今怎么怕起她来?”
梦迢说也说不清,总之在蔻痕跟前很有些局促,生怕哪里失礼不好。
细一想,倒不全然是董墨的干系,还有些吊诡的异想,仿佛蔻痕是妇女堆里的总领袖,胭脂界的总把头,哪个女人好不好,是不是个合格的女人,是蔻痕说了算的。
她搁下碗来低声抱怨,“你们不知道他那个二姐,很有些摄人,比咱们从前见的那些太太奶奶都不一样。话不多,只拿一双眼睛淡淡的看着你,像是拿了把尺头比在你身上,哪一寸高了哪一寸低了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梅卿不禁吭吭笑起来,“那就更不用去见她了,咱们这样不规矩的女人被她那样看一看,岂不是没活路了?我才懒得去找这份气受。何况我和娘又不与她相干,既不沾她的光又不受她的恩,没道理给她评头论足的。”
梦迢暗暗一想,也好,撞见就罢了,撞不见也犯不上刻意去。横竖她与董墨还未成亲,还算不得是一门亲戚。
但有时候命运很奇怪,喜欢把原不相干的人撞到一块去。有的人撞到一处,产生的是一段团圆美满的故事。而有的人撞到一处,是撞破一面镜子,满地支离破碎,又或是灯笼上蹦出一点火星,噗嗤噗嗤烧掉了外头漂亮的绢布,剩下个黑魆魆的空架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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