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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王八蛋!”除了爆粗口,云灭找不到更好的方式来标达自己那种难以形容的惊诧,“这……这他妈的是雁都!宁州的雁都!”
胡斯归大吃一惊:“雁都?别开玩笑了!”
“谁有心思开玩笑!”云灭吼道,“你还能比我更了解宁州的城市?”
雁都,羽族的都城,多年来持守羽族正统的城市。当然这无疑只是赝品,但纵观九州历史,也从未出现过这样大规模的赝品。领主真的是把三百年前的雁都复制了过来,那些飘渺的云雾,那些在浓密的参天林木中若隐若现的树屋,都体现出传统羽族城市与森林融为一体的浑然天成。在一河之隔的两岸,在这片被迷雾笼罩的土地上,梦幻般的石头城市与精巧的森林之城默默对峙着,将云州的神秘、疯狂、荒谬、不可思议展现得淋漓尽致。
“要是辛言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他一定会杀掉我的,”云灭说,“这样的地方,他肯定情愿用死十次的代价来换取亲眼一观的机会。”
“如果他能抢在领主之前的话,”胡斯归说,“我们似乎是快到地方了,如果这就是雁都的赝品,领主应该就住在这里。”
说话间,两人果然被带进了这座和雁都一模一样的森林城市,云灭注意着周围的树屋、阶梯、空中甬道,无一不表现出标准的羽族特色。唯一的遗憾在于,这座城市里依然没有任何居民,众人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响亮,在空旷的林间来回碰撞。
脚步声停止时,两人已经站到了处于城市最中央的年木前,那是羽人的林中城市最神圣的所在。云灭过去也曾多次到过雁都,却很少有机会如此近距离从容地观看年木。他抬头望着年木树干中央一道醒目的雷劈伤疤,若有所思。
“胖子,我现在可以肯定一点,这个领主是个极度病态的疯子,”他凝视着那道伤疤说,“看到这棵年木我就明白了,他想要的并不是雁都,而只是他心目中无法割舍的某种寄托,我想,他大概只是希望生活在过去的回忆中。”
“为什么?”胡斯归问。
“因为他就算想要复制一个雁都,也不必如此惟妙惟肖、连树干上的伤疤都要做个一模一样的吧。这是上一次人羽战争时,人类秘术师的杰作,全宁州的羽人都知道这块疤。在羽族被人族欺压时,这块伤疤是全族的耻辱;等到羽族势力壮大和人类平起平坐时,它有被当做部族抗击侵略的骄傲。很多羽人小孩的成人礼就是被带到雁都,看这块疤。”
胡斯归不禁心生好奇。他也抬起来,细细地看着那道弯月形的伤疤,心里想像着无数羽人围在周围膜拜它并铭记羽族屈辱历史的场面。这伤疤细细长长,正好上方还有两块醒目的凸起,合在一起看,正像一张滑稽的笑脸。
他为自己这孩子气的联想而哑然失笑,但不知怎么的,这样的联想越来越活跃,而那副笑脸的形状,似乎正在起着某种变化。他心中一凛,定睛看去,那伤疤与凸起仿佛正在缓缓地移动、拉伸、变形,慢慢地,鼻子、眼睛、眉毛……一点一点地浮现了出来。
一张越来越真实的人脸!胡斯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想要闭眼,眼皮却不听使唤;想要移开视线,眼睛却无法从伤疤上移开。树皮上的颜色也渐渐开始变得深浅不一,令那张人脸越来越有质感。
突然之间,胡斯归感到一种无法言状的恐惧感深深地渗入了骨髓之中——那是他自己的脸!他的脸嵌在树皮上,或者说,从年木的内部浮现出来,嘴角带着诡异的微笑,注视着他自己。那并不是镜子里映出来的虚幻的影像,而是实实在在的生动的面孔。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正看着自己,充满了嘲弄或者别的什么情绪,那双眼睛更是毫不掩饰恶意地瞪视着。
他恍悟到其中不对,想要赶快跑开,却发现手脚已经不听使唤,身体像被冻僵了一样。中陷阱了,这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但已经太晚了。年木上的眼睛带着不可抗拒的磁力,正在一点点吞噬着他的心神,令他的头脑越来越混乱。各种奇怪的幻觉开始闪现,那些隐藏于心灵深处的黑暗记忆一点一滴被翻了出来。
他看到自己幼年时的家,那个黑暗的石洞终年潮湿,令他总有自己身上在缓缓长出绿毛的错觉;他看到自己五岁那年独自猎杀的山魈,自己将山魈扔在父母的坟墓前,轻蔑地说:“没有你们,我一样能活下去!”;他看到自己第一次被敌人打倒在地,涕泪俱下地求饶,然后趁着对方放松警惕时,偷袭成功;他看到自己击败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努力营建起叛军的势力,忍受着龙雷的白眼……然而最后,他看到的是自己的结局,年木上裂开无数的口子,一只只棘魅从中钻出,将自己死死缠住,吸吮着自己身上的鲜血。这些棘魅身体的顶端,正是自己的脸。
胡斯归努力守住神智,感觉自己离崩溃已经不远,只能指望着云灭能保持清醒,然而云灭的状况似乎并不比他好,至少他能清晰地听到云灭嘴里在念叨些什么。
“你不是我……你不是我……”云灭的嘴里嘟哝着。胡斯归猛醒过来,这是发了疯的扈微尘嘴里的胡话,莫非云灭也和他一样中招了?一时间心里连呼苦也。没想到自己长期以来通过扈微尘去欺骗龙雷,到头来却以和扈微尘完全一样的方式中招——难道真的是所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么?
“你不是我……你不是我……”云灭的嘴里不停重复着这四个字,已经陷入瞻望的状态。这一刻胡斯归心里居然闪过了一丝得意——至少他的定力比云灭强一点,但这一点得意也许只能是临死前最后的安慰了。他的意识也开始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眼中只见到云灭呆若木鸡,口中喃喃不休。背后押着两人的武士们似乎很喜欢看到这种场面,嘴里发出得意而狰狞的笑声。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半死不活的云灭摇摇欲坠,眼看也要倒下,但在弯腰的一瞬间,意外的事件发生了——云灭的背上忽然间蓝光闪烁,像是羽人凝翅的前兆。但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随着一声爆响,蓝光爆裂开来,化为无数白色的光影,在空气中高速划过!伴随着这些激射而出的白光,身后的武士们纷纷应声而倒,胡斯归也感到腰际一痛,有什么十分锐利的东西划过去,还好没有打正。
羽爆术!胡斯归猛然间明白了,这是羽族最高深的杀人手段,将武术和秘术结合为一体的可怕招数。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云灭这孙子并没有中招,而是一直在伪装着,并等待着机会脱困。胡斯归悲愤地想,自己终于还是技逊一筹。
云灭接下来的动作更加匪夷所思,他并没有拉起胡斯归迅速逃离,而是抽出一支箭来搭在弓弦上,稳稳地一箭射出,正射向年木上那张人脸的方位。这一箭力量奇大,箭支整个没入了树干中,那人脸上荡漾起一圈水纹状的波动,随即发出咔的一声脆响,消散于无形。
胡斯归浑身一震,登时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他毕竟经验老到,立即抢过一刀一剑,双手分搏,转眼间已经放倒三名敌人。就在此时,年木上裂开了一个大洞,一件东西从中滚了出来,轰然砸在地上。
是一尊石像,大约有两人高的一尊石像。云灭的箭正射在石像的头颅上,捣毁了它的脸,现在那张破碎的面孔扭曲狰狞,两只眼睛黑黢黢的,仿佛正在凝视着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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