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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思邈日日奋笔疾书,只在观音婢有问题时才会与她解惑。观音婢闲来无事,前几日不当心将小白的胳膊卸下来之后,孙思邈便严禁她靠近小白与小黑,观音婢想仔细研究人体,只得去山中找些白骨残骸回来拼凑成一副骨架,拼完后先抄经祈福,而后才会按照医书上的指导来辨别穴位。
有时穴位找不准会偶尔心烦,每每此时她便去做做女红,在布上扎两下,心中郁气便也能纾解一二。
高士廉见自家外甥女日日抱着那些骨架喃喃自语,有些担心她太过沉迷于这些,便替她出主意:“观音若是觉得这些东西无趣,便去外面走一走。”观音婢醉心于医术,无心游玩,只是摇了摇头。
高士廉瞧出观音婢兴致不怎么高,觉得她大约是日渐长大,有些事不便与自己说,她不说,自己也不能硬问,只能旁敲侧击打探一下,说到旁敲侧击,讲究的是一个恰当的时机,高士廉遂将观音婢拉了起来:“正好今日舅舅休沐,带你吃好的去,去不去?”观音婢从小便懂得尊老,是以对于舅舅提出来的话,她认为必然不能拒绝。
高士廉要了间雅间,将外甥女拉到身边坐好,一边将她身前杯子倒满果浆,一边问:“最近怎么不见李校尉来府上找你玩啊?”观音婢有些奇怪的看着高士廉,按说在他这个岁数,有关晚辈男女之事应当教诲他们避如蛇蝎,怎么会如此迫切的提起来?而且那个李世民,她也并不想知道他为何不来府上,她只想知道今日是谁将她那骨架的腿拿走了。
高士廉被观音婢看得心虚,左手虚握成拳,干咳两声:“观音啊,眼下你为你爹守孝,等守孝期一过也快及笄了,可曾想过想要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么?”观音婢低头瞧着杯中果浆:“我不是已有婚约了么?这事我还能自己做主?”高士廉尴尬一笑:“那倒是不能,不过你父亲为你挑的人,你大可放心,那孩子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其实你也……”话还未完,便被一阵风吹散。
“恩人,你来让我报恩了么?算你来得及时,你若再不来,我便要回家了。”阿允不知从何处蹿了过来,身后跟着的小二浑身抖如筛糠,忙跪在地上求高士廉放过自己。
阿允回手将小二扶了起来,神情间颇有不满:“你们中原人动不动便下跪求饶。”小二恨不能上去捂住阿允的嘴。
高士廉为官数十载,已有了职业病,最瞧不上礼数不周之人,此时见对方一身麻布衣裳,脸上不知抹了什么,黑一块白一块的也瞧不清脸,不禁皱了眉,转念又瞧他年纪不大,又与观音婢很是相熟的模样,自然也不能同他一般见识,遂开口问:“这位是?”观音婢道:“是我的一个伤患。”高士廉扶额,很想告诉外甥女,下次若再遇到这样讨人嫌的伤患,直接毒死算了。
见高士廉沉默,观音婢忙使了眼色将阿允叫了出去。
“你怎么在这?”刚一出门,观音婢便发问。
阿允回:“听说这家的桂花鸭很是正宗,我来尝一尝。”说完又急切道:“我要回吐谷浑了,你怎么还不来找我报恩?失去这个机会你日后定会后悔的。”观音婢不知不让他报恩自己为何会后悔,但她从阿允的脸上看出来若是他不报恩,他自己倒是会后悔,便道:“不如这样,你留给我个信物,待日后我若有事相求,便去找你,你兑现了便算是报恩了。”阿允闻言沉默了一会,尴尬得让观音婢一度以为他身上没什么信物,毕竟当初裤子都险些让人扒走……“你若没有……”阿允翻了翻眼皮,抬手示意观音婢住口,而后继续在自己身上摸索,找着随身信物,有些纠结道:“给你信物倒是个好法子,可我这一回去,日后便不一定方便兑现承诺了。”观音婢挑眉,他这恩报的实在是没有什么诚意,好在她原本也不想让他报恩,若非他一副此恩不报便遭天打雷劈的模样,他们二人也不必当街站着找日后相认的信物。
阿允找了许久才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牌,玉牌有些厚重,四角雕刻莽纹,正中刻着的字大约是吐谷浑的字,观音婢不认得,但却本能得觉得这玉牌绝非寻常玉牌。
“喏,日后来吐谷浑找我,这块玉牌保你在吐谷浑畅通无阻,还有啊,爷的本名是慕容顺,届时你可莫要找错人了。”李世民坐在桌前,右手支着下巴,微微探头,冷眼瞧着当街站着的两个人,因距离那两人有一些距离,李世民听不清二人讲话,只能瞧见男子娇羞的从怀中掏出个什么玩意塞给观音婢,而后观音婢又娇羞的将那玩意收下。
瞧那两人熟稔的模样,想必那男子便是她未过门的相公了,倒是他高估了老七未过门的相公,那人也不过如此嘛,长得瘦瘦小小的,好像前些年他在宫中瞧见的那只金丝猴。
李世民收回视线,盯着桌上佳肴,着实没什么胃口,偏头正见店小二乐呵呵端着盆擦桌水从远处走来,这脚便不当心的伸了伸,而后小二便端着盆朝窗口冲了过去,惯力之下,一盆温水便兜头泼下。
下一瞬便听楼下有人喊:“我去他奶奶个腿儿的,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暗算小爷。”慕容顺揩着脸上的水,望着对面同样被水浇了个精湿的观音婢,气不打一处来,卷起袖子便要上楼去讨说法。
观音婢一边拦他一边抬头去瞧二楼雅间,只来得及瞧见一角袖袍,便和稀泥道:“罢了罢了,想必那人也是不当心,莫要计较了。”慕容顺还是十分不高兴,抖了抖头上的水:“这两年我在这洛阳当真是受够了,鸭子我也不吃了,我们后会有期!”说罢抬脚便走,走到一半又退回来几步:“我还不知你姓名。”观音婢觉得慕容顺这人心不坏,既然相识一场,互通一下姓名也无妨,便将自己小字如实告知。
“观音?你就没有大名么?”慕容顺挠了挠头:“我们这关系进展的忒快了,我都可以直接叫你小字了么?”观音婢有些无语:“幼时我父亲为我取名长孙嘉至,后又嫌这名字太阳刚,便弃了,而后时间长了便忘了这回事,就一直叫的小字。”慕容顺很是微妙的愣了一下,半晌后点头:“好好,我晓得了,时辰差不多了,我走了,后会有期。”观音婢目送慕容顺离开,直至那精瘦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松开紧攥成拳的手。慕容顺其人她虽未见过,但这名字,在这隋朝可以说是闻名遐迩了,毕竟是堂堂吐谷浑太子,又是质子,是以不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听闻前两年慕容顺他爹慕容伏允派他来隋朝贡,这一朝便落入了好战分子黄门侍郎裴矩的陷阱。要说这裴矩,当真是个心思玲珑之人,他一早便知道陛下有将吐谷浑收入囊中的心思,便趁慕容顺这个倒霉催的孩子来朝贡之际,将其扣下,使这些年有些不安稳的吐谷浑收敛下气焰,至于何时攻打吐谷浑,那便要伺机而动了。
想来这两年慕容顺过得也不怎么称心,一直在找逃跑的法子,今日得以逃离洛阳,也不知已密谋了多久。观音婢故作淡定,垂首整理着衣裳,若被人知道她知情不报,那便是欺君之罪,祸连九族,连高士廉也不能幸免,但光凭他慕容顺敢将他的名号报给自己,观音婢觉得自己也不能出卖他。
在李世民瞧来,观音婢时而深思时而远目,时而忧伤时而娇羞。他不禁握紧桌角,至于这么浓情蜜意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已很是夸张,这才一眨眼不见,她便泫然欲泣了?
他冷眼瞧着泫然欲泣的观音婢在楼下站够了,拖着步子上了楼,不禁直了直身子,却见观音婢视线好似没有焦点,从他脸上一扫而过,然后并没有认出他来,径直回了她的雅间。
李世民情不自禁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面上的碗盘挪动了些位置,吓得与他一同来吃饭的人不敢再动筷子。
“李兄,可是对这饭菜不满意?要不我们换一家?”李世民这才如梦初醒般,扬起一脸笑:“哪里哪里,实在是这饭菜太可口了。”观音婢当晚回到家,正巧赶上长孙无忌回府,将高士廉送回房间后,观音婢便跑去了长孙无忌的房间。
“哥哥,这几日你都在忙什么?是不是朝中出了什么事?”长孙无忌正坐在案前沉思,闻言后应了一声:“慕容顺跑了。”现下正值陛下要出兵攻打吐谷浑之时,慕容顺在这关头跑了,实在是对朝廷不利。
观音婢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她自然是不能将她亲手救了慕容顺,又眼睁睁瞧着他逃跑一事告诉长孙无忌,这事是大忌,不知道的人便是安全的。现下长孙无忌已拜入京兆尹门下,在朝堂外混得风生水起,只等科举一开,考取个官职便不愁后路了,在这紧要之时,万万不能被其余事拖了后腿。
观音婢一人揣着这秘密,提心吊胆的过了好几日,也留意着吐谷浑那边的消息,但得到的全是隋朝攻打吐谷浑,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逃跑之类的消息,其余的有关慕容顺的消息则是半分没有。
有时往往没有消息才最令人心难安,是以近些日子,观音婢都过得浑浑噩噩,这使得来府上找长孙无忌的李世民瞧了之后大为光火,但想到人家是思念未过门的夫君,也是合情合理,他实在是没有立场去说什么,便只能将这口气咽下。
一晃已过月余,这日长孙无忌难得清闲,便找李世民小聚,又顺带叫上了观音婢,这两人近些日子都有些奇怪,长孙无忌将其中缘由也猜出七八分,但看破却不曾说破。为使气氛好些,长孙无忌破天荒主动要求去外面新开张的酒楼吃饭,当然他自带了坐垫与碗筷。
正如长孙无忌所想,李世民与观音婢已过了许久相见不相识的日子,这冷不防同坐一桌吃饭,气氛实在诡异。
长孙无忌坐在二人中间,假意未察觉出气氛之尴尬:“我突然想起要出去买些东西,一会菜上来,你们先吃。”长孙无忌虽也寡言,但有他在,李世民与观音婢好歹还能坦然一些,他这一离席,两人只觉空气都安静了不少。观音婢端坐椅中,直勾勾瞪着干干净净的桌面。
李世民握着茶杯坐在她对面,极力端出副坦然模样,可视线不经意扫过她脸上时,又有些移不开,最后干脆直勾勾瞪着她,没话找话道:“过些日子我要去吐谷浑。”话一出口,李世民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这国事与他们二人有什么干系?自己应当说些贴近生活的话的,可有关生活的话,他的确是想不出。
观音婢对“吐谷浑”这三字有些敏感,闻言猛一抬头:“为何去那?”李世民见她对此事似乎兴致颇深,便继续道:“陛下攻下吐谷浑,在那置了四个郡,现下军备还不完善,需要派兵把守。”李世民抿了口茶水:“听闻此次大隋告捷,都因吐谷浑太子慕容顺之由,这一仗,他立了大功。”观音婢张了张嘴:“吐谷浑太子?他倒戈大隋?”“朝中如此传闻,未有人查实,不过慕容伏允中计是真,慕容顺又平安回到了洛阳也是真,听闻陛下有意立他为吐谷浑新可汗。”观音婢皱眉,若是慕容顺当真与大隋对着干,想必陛下也不会高兴到封他为吐谷浑新可汗,想来,在吐谷浑大败一事上,慕容顺应当是做了些什么的。虽说她与慕容顺还不怎么熟,但瞧他那模样,怎么都不像是那种卖国求荣之人,想必这里面有不少蹊跷,若眼下他当真又回了洛阳,那过不了几日他便会来找自己的。
两人各怀心思,空气很是安静,长孙无忌适时推门而入,带起了一阵风,他道:“你们在说什么如此开怀?”观音婢与李世民有些尴尬的对视了一眼,他们二人一个垂首沉默不语,另一个偏头瞧窗外风景,别说说话,连眼神都没对到一起过,长孙无忌这瞎话编的着实有些不着调。
长孙无忌说罢,面色也有些赧然,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撩袍而坐:“这是隔壁酒坊的招牌梅子酒,你们都来尝尝。”几杯酒下肚,往日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长孙无忌话也多了起来,他对李世民道:“可知当初为何我不与你说老七是女儿身的事?”李世民有些酒量,此时面色虽是微红,但意识仍是清醒,他正欲夹菜,未料到长孙无忌突然提起此事,只能作出副不知情的惊讶模样,浮夸的扔掉了手中的筷子:“什么?老七她竟然是……”观音婢刚入口的果浆喷了一地,她一边咳嗽一边去捂长孙无忌的嘴,若是知道长孙无忌喝过酒后会是这模样,她打死不会让他在推杯换盏中忘我。
长孙无忌挣脱开观音婢的束缚:“我妹妹她有婚约在身,我是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你可知她夫家是谁?”这个问题倒是问到了李世民和观音婢的心坎里,观音婢暗地里收回捂着长孙无忌的嘴的手,面上还装作不想听的模样。
长孙无忌一双眼睛此时有些迷离,他眨了眨眼:“他,他就是……”而后一头栽倒在桌面上李世民有些无语,他看了看不醒人事的长孙无忌,又瞟了一眼观音婢:“他平时就是如此?”观音婢扶额:“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从未见他喝过酒。”记得小时长孙无忌瞧见长孙晟喝酒,偷着尝了一口,被长孙晟打得好几日下不来床,高氏心疼长孙无忌,与长孙晟大吵一架,让他睡了好几日厢房,再后来,长孙无忌不知怎么的,又是好些天没下得了床,从那以后,长孙无忌便滴酒不沾了,想必长孙晟的那些棍子,是打在臀上,疼到了他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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