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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谢昂在朝堂上出现,皇上就一直忐忑不安。心神不定地听了一堆奏本后,谢昂见大家所参之事皆已完毕,这才款款出列,跪地行礼,口中振振有词道:“臣,宗正寺寺卿谢昂有本启奏。”
皇上忐忑地坐正,声音略颤道:“爱卿平身。爱卿有何本要奏啊?”
可谢昂没起身,依旧跪着。“臣要奏的,事关国本,臣还是跪着奏吧。”
在场的大臣和皇上皆被他此言惊住了,全都屏息凝神地准备洗耳恭听。
“臣不久前得了一本成嘉四年正月初六皇后寝宫的寝食录,此本寝食录与封存在宗正寺同一日的寝食录出入甚大,臣做了多方比对和调查,亦审问了当年服侍皇后的侍女,现已查明,工部侍郎龚子优借着奉旨进宫伴驾留宿宫城之便,曾夜半时分与皇后私会于皇后寝殿。此行径辜负了圣恩,亵渎了皇家威权,损害了皇室血统的纯正,臣奏请以私通罪,处龚子优宫刑断头罚。废皇后衔,赐白绫。”
大殿内一片死寂,人人低头缩肩不敢言,简直晴天霹雳啊!
皇上向来只知道宗正寺不好惹,没想到竟这般不好惹。明知道谢昂说的与实情不符,却无法出口辩驳,因为真相只会让眼下的局面更糟……
皇上脸色煞白,强忍着心头的不安和气愤,强自镇定道:“谢寺卿所言……可……可都是真的?无丝毫差池?”
谢昂自知皇上为何这样问,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他只能这么做,只有这样才能保住皇家威权,确保皇室日后的血统不受亵渎。谢昂抬头,回道:“臣已查明。这是奏本兼详尽的审查记录,请皇上过目。”
黄公公接过奏本和附奏,递给皇上。皇上手颤着打开奏本,只翻了一页,手抖没拿住,奏本和附奏皆掉到了地上。皇上额头冷汗频出,一直紧绷的神经似断了玄,张着嘴急促地喘着气,黄公公一看不好,口中不断地喊着“皇上、皇上、皇上您没事吧……来人,宣太医……”
龙椅上乱作一团,大殿内顿时骚乱不止,在这骚乱中,中枢阁老大陈继良意有所指地看了右都御史魏远一眼;而顾铭屠却恨恨地始终望着还跪在地上的谢昂。
皇后与人私通,本是后宫之事,后宫悄然处置便可,为何一定要闹到朝堂上呢?若是妃嫔自可这般处置,可皇后不同,乃一国之母,功过、废立皆是国是,不可私下解决,必须公断。这只是谢昂要在朝堂说出来的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涉及到日后立储。皇后因罪被废,其子虽会跟着受些牵连,但毕竟是嫡出长子,日后若论嫡论长起来,势必会引发朝堂上不同势力的争斗,最后争到储位的几率还是很大的。可两位皇子并非皇嗣,留着这样的皇子在这样的位子上,太危险,绝对不可!只有抛出皇子可能并非出自皇家这一疑问,即可断了皇子未来争储之可能。至于皇嗣,皇上还年轻,总归还是会有的。
朝堂上的风云变幻很快便以风的速度传遍了整个皇宫,宗亲和达官显贵的府邸。
皇上自朝堂上被移回宜兴殿后,太医赶来扎了几针,皇上才安静下来,但每过一会儿,皇上就喊着挣扎着要去找龚侍郎,口中还念着胡话,说什么“要去接子优回来……子优身子不好,在别的地方睡不惯的……子优……子优……”太医见他神情还是激动,又扎了一针……又扎了一针……就这样循环往复,直到后半夜皇上闹累了睡了过去才终于安静下来。
太后一直在宜兴殿中静坐,冷眼看着皇上不断发疯,太医和黄公公几次请见该如何办,太后只说“按住……扎针……”事情没有她原先想的那样糟糕。谢昂终归是皇家的守卫,无论发生何事,谢家都只会想尽办法保住皇家的颜面,保持皇家血脉的纯正。除失了位皇后,一切都未变,也不会变,一切都不会变……眼下最担心的是皇上能否接受龚子优的死?
太后自晨起听闻朝会上的事后便匆忙赶来宜兴殿,这期间没怎么吃过东西,只喝了碗杏仁羹,毕竟年纪大了,劳神这么久,面容和身子都疲态尽显。蔡坤已劝过几次,太后都不愿回宫,此番又劝道:“您回宫歇着吧?皇上已经睡了,太医就守在一旁,不会有事的。”
太后缓慢地睁开眼,看着床上的皇帝叹了口气,像是突然想到,问:“皇后那边呢,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可有动静?”
蔡坤回道:“没有。听说只静坐着,一日水米未进。”
太后扬了扬眉,“皇后这人啊,不喜争强好胜,为人又大方,可惜平日里性子绵柔,她要是能把她那次为父求情的果断劲儿拿出来,他这皇后还算当得起的。可惜了。”
“那……谢寺卿的奏请……该如何办呢?”
太后又看了眼睡着的皇帝。“明日等皇上醒了再定吧。”太后说着起身。许是坐久了,腿、腰都麻了的缘故,太后身子晃了晃,蔡坤赶忙扶住,“您小心。让奴才扶着您。”太后遂在蔡坤的搀扶下回了安阳宫。
凤和殿自早上就静寂无声,所有侍从都不敢大声说话,连喘气都得偷偷的。
奈奈将一件外衣披在皇后肩上,皇后肩膀微动,奈奈看着皇后冷清憔悴的侧颜,小心道:“娘娘,夜深了,您该歇着了。”
皇后神情微动,未语,隔了好一会儿,奈奈以为皇后还要继续这样静坐下去,转身欲离开,这时听见:“本宫饿了,有什么吃的吗?”奈奈激动道:“有的有的,奴婢这就去拿。”
奈奈脚下生风般跑出寝宫后,皇后手撑着桌面站起来,因坐得太久,竟闪了下腰,苦笑着心想:“还没死呢,这么快就有了身首异处之感,看来是真的要死了。”这一日,她想了很多。乍听到自己私通龚子优,除了惊讶,更多的是羞忿,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为何要让自己来承担这个错误!急于去找皇上找太后找谢昂问清楚,可脚刚一迈出,身后就传来了轩儿和时儿的声音,她脚下骤停,心里有道冷光穿过,那一刻她似看到了答案,静坐这一日后,那答案更加清晰了。
求皇上、求太后、求谢昂?除了碰一鼻子灰,心更冷外,什么都不会得到。他们本就是元凶,是帮凶,恨不得自己立即消失,好解救他们出牢笼。而自己怎可天真傻气地跑去求他们,让他们笑话?!
不管是不是自己自愿的,主动的,知情的,自己与龚子优的私通是事实,轩儿和时儿不是皇子,是私通下的孽种,也是事实。没人在乎过程,人们只在乎结果。不管自己如何辩解,如何诉说委屈,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她,注定要死。时儿和轩儿,注定不能存活在这世上。早知道这一日会到来,没想到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生前无人问津,死后却要留名百世,遭人唾弃,这人间一趟,真是不值,不值!
“娘娘,夜深了,您用碗黄花鱼茸粥吧。”奈奈说着将碗筷、小碟一一摆在桌子上。
皇后移步到桌前坐下,安静地吃着。一日水米未进,突然有东西进到肚子里,肚子莫名地叫了一声,奈奈听见,轻笑道:“娘娘饿坏了吧。”皇后未语,继续安静地吃着。肚子是饿,嗓子是干,需要吃饭需要喝水,可兴许真是饿过劲了,眼下吃了几口便觉得饱了。奈奈见她放下筷子欲起身,忙道:“娘娘您不吃了?您才吃了一点。”
皇后道:“不吃了,吃不下。”奈奈无奈,只好收拾起桌面来。
奈奈再次进屋来,只见皇后端坐镜前,正在为自己梳妆。奈奈赶紧过来帮忙,疑惑道:“娘娘,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梳头啊?”
“能梳一次算一次,今后怕是也梳不了几次了。”
奈奈眼圈红了,哽咽道:“娘娘。奴婢知道不是娘娘的错!娘娘是被人害了!”
皇后手中的梳子一顿,镜中身后的奈奈哭红了眼,道:“你自小跟在本宫身边,这么多年悉心地照顾着本宫,都没顾上自个儿的终身大事,是本宫误了你,如今还要连累你……
“不……娘娘,是奴婢自个儿愿意留下来的,奴婢想永远跟在娘娘身边,求娘娘成全!”
皇后动容,眼圈也红了,弯腰将奈奈从地上扶起来,捧着她的脸,替她抹去眼泪,道:“傻姑娘。这次不一样,不能再跟着了,知道吗?趁现在旨意还未下,赶紧收拾一些细软,连夜出宫去吧。不要回越州。越州从此以后怕是也不太平了!”
奈奈直摇头,哭着道:“娘娘!娘娘!您让奈奈陪着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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