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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太原,回到兰麝坊,昕儿有一种如同隔世的感觉,常常在午夜梦回之际,她回到长草起伏的少林河畔,了然面带微笑,正缓缓讲述着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小可嫩胖的头颅轻轻摇动,仿佛要赶走围绕在身边的蚊虫,那柄大刀,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由天而降,在梦中不住的左顾右盼,想要寻找帮助一般,可是四周只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自梦中惊醒时,总是汗如雨下,那是一种由背叛引发的心痛,她不明白为什么李世民在小可和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不出现,她不明白顾原祺对李世民的鄙夷,她只是本能的觉得心痛,因为李世民的举止与娘的教诲背道而驰的心痛,因为娘总是说,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别人需要,而自己还有伸手之力,就应该对别人伸出援助的手,可是李世民却没有。
静静的坐在黑暗中,看着朝霞染红窗棂,很快,庭院里传来清脆的劈木声,昕儿灵活的起身,穿好衣裙,然后轻踮着脚,以凤妈妈要求的走路姿态走进大厅,在凤妈妈的注视下完成梳洗。
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的过去,昕儿终于学会了那些复杂的妆容,她知道怎么用脂粉令自己的肌肤润白如玉、她明白怎么用胭脂在自己脸颊上抹出淡淡的胭红,令自己的神情显出一种能够令男子心动不已的娇羞、她纯熟的行走在兰麝坊幽深的长廊里,莲步姗姗,如同扶风的弱柳,总而言之,凤妈妈的教诲如同润物无声的春雨,渐渐的浸透了昕儿的一切。
如往常一般坐在窗下,顾原祺将最后一卷内功心法交给昕儿,心里核算着她需要花费多少的时日才能功德圆满,随后,自己就能教她最高深的暗杀术,假以时日,她会成为自己最得力的助手。
“哥哥,”六岁的昕儿默默的将内功心法藏到枕下,“最近娘都没有书信?”
当然不会有,那个一直摹仿昕儿娘亲笔迹书写书信的老代书四个月前死了,自己还未找到一个能够如他一般摹仿得惟妙惟肖的人,所以书信只能暂时中断,顾原祺面无表情,“你娘病了,因为劳累,寒气侵入了她的经脉,我已经派人照顾她,并且疏通她的经脉,初时我怕你担心,所以没有告诉你,昨日我收到消息,她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所以你不用担心。”
是吗?应该相信他吧!昕儿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她如往常一般露出笑容,目光中饱含着担忧,待顾原祺走后,她坐在床上,抱着双膝,仰望着夜空,今天是个好天气,星光灿烂,如同娘的眼眸。
娘的眼眸吗?眼泪如决堤的水,太久了,自己太久没有见到娘,所以连娘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唯一记得的,是她眼中的温暖,而那温暖,也如同燃尽的火炭,只散发着暗红的余热,而且那点点的光,正逐渐的黯淡下去,也许很快,就会完全的熄灭。
春日,在风中落下的桃花随水流下,坐在池塘边,小兰将手中的凤仙花递给昕儿,“拿着,一会儿捣碎了,包在指甲上,指甲就会呈现一种很美的颜色。”
默默的将凤仙花收到新编的柳篮中,看着套在麻鞋中的雪足,被裙裾盖住的脚踝系着一条暗红的布带,布带上绣着一个淡得几不可见的徽标,这是离开家乡前娘系在自己脚踝处的,她说即使是死,这条布带也不能让别人看到。
“昕儿,”小兰伸手摇了摇呆若木鸡的昕儿,“今日是李府二公子与长孙家的小姐成亲的日子,街上一定很热闹,你想不想去看看?”
点了点头,日复一日的被困在兰麝坊,每次跟随重八到坊外买必用之物,总是瞪大眼睛,贪婪的注视着每一家店铺、甚至每一个行人,那么的向往着外面的世界,那么的想去少林寺去看看小可和大戒,不知道他们在少林寺生活得是否和自己一般无聊。
“我也很想,”小兰起身,踮着脚尖引颈向墙外张望,然后颓然的坐下,“凤妈妈一定不许我们出去,昕儿,咱们回去吧,一会儿回去晚了,又得挨竹鞭。”
打闹着进了紫竹林,几乎是立刻便变得规行矩步,连大气都不敢出,一步一步的走,尽量走得风情万种,如同凤妈妈就在身边监视一般,满头大汗的走到院门边,却见凤妈妈沉着脸,站在门边,“你们去哪儿了?快回去梳洗,今日咱们得去李府。”
穿着新做的衣裙,挽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发髻,插上亮晶晶的发钗,兴奋的伏在轿帘旁向外张望,街上果然张灯结彩,甚至店铺门口都挂上了红灯笼,整座太原城喜气洋洋,就连巡城的军士臂上也缠了一条代表喜庆的红布带。
到了李府,一个微胖的中年人正在侧门旁团团转圈,仿佛追着自己尾巴玩的小猫,小兰立时笑了出来,昕儿见凤妈妈的目光转了过来,忙伸手推了推她,小兰立时顿住。
“你们可来了,”那中年人一见妈妈,便绽出的笑,“咱们请的乐班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只能劳烦妈妈了,快请进。”
走进侧门,小兰和昕儿都瞪大了眼睛,她们都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李府竟然这般和简陋,及不上兰麝坊的侧院,连走廊上的油漆都有些脱落了,后院种着几株瘦小的花树,花朵也零零落落,只是为了昭示喜庆,挂满了红布。
房间里的陈设也很简单,除了必用的器具,看不见任何的装饰,凤妈妈压低了声音告诉她们一应的礼仪,一边解说,一边指点,要昕儿和小兰将那些礼仪牢牢记在心里,然后凤妈妈让她们在面上点上胭脂,这也是为了喜庆。
和其他侍候歌舞妓的侍女一样垂手站在大厅的一侧,此时厅里已坐满了前来贺喜的客人,昕儿一眼便看见坐在前首的柴绍,与几年前相较,他此时变得文气了许多,穿着一件掐金丝的白色长袍,头顶着翠玉的发冠,一双灵活的眼睛不停的左顾右盼,流露出一股压抑不住的生气。
缓缓的侧过头,如同要避开柴绍的目光一般,没想到刚刚侧过头,便看见身穿喜服的李世民一脸笑意的跟随在一老者身后,昕儿忙垂下首,心中因为恐惧而微微的颤抖,这两年来,昕儿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想要忘记李世民,忘记因为他,了然不得不牺牲自己和小可,忘记因为他,了然牺牲了自己,昕儿不敢相信这世上竟会有这般自私的人,了然与小可许是这世上最善良的人。
想到了然,昕儿禁不住在心里暗暗的叹息,冷不防小兰拉了拉自己衣袖,如同耳语一般,“昕儿,你看李二公子,长得真真的俊俏。”
若小兰知道他的为人,必须不会这般赞扬他吧!昕儿微笑着微微抬起头,却看见一个身穿道袍的老道轻轻扬着手里的拂尘由一个高大的老者陪伴着走进大厅,一见他们,李世民和他身边的老者立时迎上前去,笑逐颜开与那老者点头示意,然后一脸恭敬的对那个老者鞠躬行礼。
众人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将老道送进内堂,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老道所吸引,可是昕儿却看见一个瘦弱的少年,他与柴绍一般身穿素净的白袍,那白袍令他显得文质彬彬、温文儒雅,他发顶挽着一个发髻,插着一枝木钗,他的肤色极白腻,甚至比女子的肌肤还有细腻,他长着一双细细的长眸,挺直的鼻子,一张即使不笑也向上弯的嘴,薄薄的嘴唇如同涂了胭脂一般的樱红。
目送着那少年走进内堂,昕儿垂下首,她觉得这般的奇怪,她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这位少年,可是此时却怎样也想不起来,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呢?
对随后的一切几乎没有任何记忆,直到喜宴开始,昕儿才如同从梦中清醒一般,小兰用力的拉着她的衣袖,“昕儿,你在想什么?凤妈妈让我们过去。”
跟在小兰身后,仍然忍不住转过身想再看看那个少年,没想到转过身,却看见身装长袍的李元吉,他也是笑容可掬,面上神采飞扬,与在兰麝坊时满面的唯唯诺诺时如同换了一个人,连他也陌生了,昕儿茫然的转过身。
“你们看到了吗?”凤妈妈的声音有些颤抖,令小兰和昕儿都奇怪的想抬起眼,查看她是否发生了什么,可是她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镇定,语调与寻常一般的冷淡,“今后你们都会有机会到达官贵人的府邸参加宴会,你们必须特别注意礼仪,不能盯着人家的脸看,昕儿,你适才直盯着那少年就是无礼之举,幸好人家没看你,如果让人家看到你,那便是大大的不敬,小兰,你看看你的领口,拉得这般开,你们需得万分留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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