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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拉上来一条大白鲢,扭着身子活蹦乱跳,看起来足有四五斤重。贺宇川由衷赞叹:“哇!真大!”
她嫌弃他没见过世面,嗤之以鼻:“这哪里算大,我小时候跟我爸来钓鱼,钓的那鱼才叫大。”
那时候她年纪虽小,有些事情却记得很清楚,比如爸爸周末带她来湖上,给她在冰上搭一个小帐篷,爸爸坐在冰上钓鱼,她就抱着暖手袋伸着小脑袋观战。她得意洋洋地向贺宇川夸口:“那时候我爸爸钓鱼比这专业多了,不用冰凿子,直接拿电锯在冰面上锯一个长方形的窟窿,用的鱼竿就好象猪八戒的钉耙一样,一下子下一排鱼饵,钓上来的鱼有时候比我个头还大。冬天湖上钓鱼的人挺多的,我爸那可是个中好手,总是满载而归的那一个,一早上能钓几十斤鱼,装在麻袋里我拖都拖不动。一袋子鱼扛回家,多余的分给亲戚朋友,留最好最新鲜的那几条就给我妈做大锅炖鱼……”
她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说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一句话没说完,突然住了口。
阳光明媚,反射在冰面上格外刺眼。她出发前根本没料到要来这冰天雪地里来,身上的大棉袍还是在附近镇上现买的,蓝底白花,头上还包着块热粉红的大头巾,浑身上下乡土气息迎面扑来,胖鼓鼓地坐在小矮凳上,呆呆地出神。
他过去张开双臂抱住她,安慰地亲她冻红了的鼻尖,半晌对她笑说:“啧啧啧,我一定是瞎了眼,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丑姑娘,呆头呆脑的,穿得一身土气,活象一只芦花老母鸡。”
她的神色慢慢才舒缓过来,揉乱他的头发,对他白眼相向:“是啊是啊,我是老母鸡,正好可以在你这头乱鸡窝里孵小鸡。”
他们走的那天驱车回江城,要从江城的机场飞回h城。她说:“听说我父亲在江城,我想走之前去看看他。”
以前他们住在老城区。在她记忆里,她们所住的是火柴盒子一样的灰色楼房,门口是仿佛永远积雪的灰黑色街道,小区门口总摆着一摊儿卖塑料日用品的小摊,对面的低矮小鹏里是一家卖早点的餐厅。现在父亲早搬离了那里,贺宇川事先打了电话去问了地址,是在江城著名的别墅区里。
别墅区在江北,汽车开了好远才到,是个有保安把守的小区,小区门口竖着冷森森的大铁门,在门口通报了名字住址才让进。小区里有康庄大道四通八达,假山假水也错落有致。他们按着地址找到路的尽头,才在结了冰的湖边找到那栋三层小别墅。
她对贺宇川说:“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他点头,她走上台阶去按门铃。
一个五十几岁的佣人阿姨来开门,一看见她亲切地笑,告诉她:“哎呀总算来了,姜先生等你好久了。”
她被带上二楼,据说是父亲的书房里。记忆中父亲不是个爱看书的人,现在竟也专门辟出一片书房来,而且房间面积很大,高顶纵深,四周排满厚重的书架,气派庄严,硬是显出些书香传世的大家气息来。
父亲就站在那一长列书架的尽头,身后是宽大的办公桌和阳光明媚的落地长窗。他背着光,脸被笼罩在阴影里,她还是一眼就看见他那染了霜的双鬓和苍老的眼神。
她远远地站定,不再走近。他在远处喊了一声“芃芃”,语音轻颤。
四目相对,他们各自懵怔一刻,父亲立刻反应过来,对她身后的阿姨说:“芃芃来了,给我们泡壶茶来。啊,对了,给芃芃来杯巧克力牛奶……”大概说完才想起来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停下来,转回头对她说:“留下吃午饭吧?今天刚叫他们从江上弄了几天新鲜的大白鱼回来。”
她站在那里说:“不吃了,我们还要去赶飞机。”
他“哦”了一声,声音里的失望显而易见,停了停又问:“小贺呢?怎么不叫他进来坐?”
她摇头说:“我就有几句话想跟您说,说完就该走了。”
他点点头,神色瞬间肃穆起来。
她这才走过去,停在那张樟木大办公桌边,从桌上找到纸和笔,匆匆写了几行字,把纸条留在桌上,说:“这是我的手机号,微信号,您以后有空联系我。”
父亲就站在她面前,一脸惊诧的神情。阳光灿烂,从落地长窗里照射进来,落在他的侧脸上,她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的细节,他眼角的鱼尾纹,他微微下垂的嘴角。她记忆里那个开朗英俊的父亲早变了模样,苍白,衰老,脸上雕刻着岁月的痕迹。她轻声说:“爸爸,听说您身体不好,您自己多保重。”
父亲的神情从诧异转为高兴,又转为柔和,眉峰耸动,停了良久才说:“芃芃,小时候不能照顾你,我是有苦衷的,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已经不计较了,是不是?”
她笑了笑说:“我不计较了。”
对她的抛弃,伤害,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漠视她,让她小小年纪学会一件事,要走的终究要走,有些爱你再怎么争取也留不住,所有的所有,到现在连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可她都不想再计较了,也不能再计较。她只平淡地重复了一次:“您是我亲生父亲,我是您女儿,能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爸爸,过去的事不用再提了。”
父亲一怔,随即激动起来,高兴地说:“好好好,是啊,父女能有什么隔夜仇,其实除了没把你带在身边,其他地方我都是记得你的。过去的事咱们以后都不提了。”他停了停,镇定下来,一副很有决心的样子说:“芃芃,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她在心里一哂,金山银山他有的是,大概在他看来也没有什么钱买不回来的东西。她早料想他会这样讲,等的也是他的这句话,低头说:“爸爸,其实我今天来,是想求您一件事。”
父亲还沉浸在喜悦中,即刻问:“什么事?你尽管说。”
她站在落地窗前,阳光直射在眼里,她眯着眼停顿许久才说:“妈妈死得早,表姐子慧也不在了,这世上没什么人对我好,只有我阿姨,还有他。”
她的目光顺着落地窗向外望,正好能看见大门前的车道。他们的车停在楼前,贺宇川站在车边上,瘦瘦高高的个子,略有些凌乱的头发,一手插兜,另一只手架在车上,沉默地抽一根烟。
她把目光调回来,望着父亲,停了停才说:“一直都是他们在付出,在照顾我,我没有什么好还给他们的。我能不能求您,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看在我的份上,替我照顾他们?”
父亲不疑有他,立刻点头答应:“那是当然的,你阿姨是亲戚,小贺是未来的女婿,不管他们有什么需要,我当然是要帮忙的,他们可以尽管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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