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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清沉默片刻,又哑声问道:“若我说,那天夜里的事,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我是被人算计了,你信吗?”
……不仅仅是他被算计,萧观音那夜前往位处澹月榭附近的晴碧阁,应也是被人有意引导,为让他放下戒心,在得知萧观音去向后,真以为是萧观音相约,从而踏进陷阱——一个精心为他设计的陷阱,他事后查知,那侍妾柳姬,平时爱穿青着绿,偏偏那夜穿着萧观音常穿的缕银素纱裙,披散着长发,不仅背影在隐约的光线中,像极了萧观音,就连她衣发上,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都有些似萧观音所用,处处都是为让他宇文清,心甘情愿地一脚踏进陷阱,而精心设计的……
……柳姬只是一个侍妾,没那胆量敢与未来执掌大权的雍王世子作对,真正的主使,是她背后之人,目的是为了让父王|震怒,让父王对他失望,让他这个未来最有可能接过父王权柄的雍王世子,失了父王的信任……
只好在他以往所做政绩斐然、无可指摘,单单一件“觊觎庶母”之事,虽叫父王动怒,但还没动了废他世子之位的心,只这么个能在雍王府内设下此事,并能引导萧观音行为和窥见他心思的幕后之人,藏在暗处,前方不知还藏有多少陷阱,叫人防不胜防,实在可怕,也不知此人,是否同样是西苑围场刺杀之事的幕后主使,他心底一直都有具体的猜测,只是一直都查不实。
宇文清心思杂乱地漫漫思量,心底都觉得自己可笑,他素来是个风流名声,那夜又是那样“眼见为实”的场景,连父王都不信他,他有何底气这样问萧观音,且他本就对她,心存不轨……
正这般低沉地想着时,眼角余光,却见萧观音轻轻点了点头,宇文清怔怔地抬起头来,一下子连自己羞于见人的伤脸都忘记了,定定地望着萧观音问:“……为什么?”
“也没有什么为什么,只是这么感觉”,竹影摇落在女子的衣上面上,而她双眸依然澈净明亮,静静地望着他,望着他这个一点都不完美无瑕的雍王世子殿下。
宇文清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是见她这样澄静地看他,心中似有清凉竹风拂过,也跟着静了下来,人也不知不觉中,放松了不少,他曾那样害怕世人窥见他的瑕疵,他一直在努力扮演一个云端之上、没有错处的角色,一言一行都要克制,将这些克制背后的压抑,都放纵在慕色风流里,这一在当世权贵男子间,十分寻常,并不是错处的喜好。
他害怕完美被击碎,他享受世人敬仰看他,只是在享受时,心底是发虚的,因他知道自己骨子里其实是个怎样的人,他害怕被人窥见真正的他,尤其是萧观音,他害怕被厌恶,被冷嘲,被摒弃,他害怕自己有一丝错处叫旁人皱眉,可现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和当下这副丑态,都落入了萧观音的眼中,本应是极难堪的,可听她这么说,见她这样看他,一开始的难堪,竟像退潮般,慢慢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几分轻松。
……不可思议……
好像有生以来,从没有这么轻松过,身心轻畅,他站在她面前,素日那个完美无瑕的世子形象,垮得干净,一层无形的壳子,慢慢就此褪下去了,他看着她,像是初生之人,颤着唇想唤“观音”,两个字到了口边又为理智止住,正无言时,见她朝他微一福礼道:“是公主殿下留话让我过来的,我这就去了,不能叫公主殿下久等。”
宇文清见她要走,下意识道:“我带你过去”,话说出口才想起她是认识路的,又补了一句,“正好我也有事找公主说,顺道一起。”
顺道一起的路,是那样地短近,很快就走到了升平公主居室前,侍女回话说,公主殿下人不在,大概在一炷香前离开,似因公主府中突然有事。
升平公主既不在,萧观音便要离开,宇文清先前怕见萧观音,现下却想她留久些,在他眼前、在他身边,再留久着,但,做大哥的,岂有挽留弟妹久坐的理由呢……
他默了默,在送萧观音离开时道:“下次再看见我,应就不是这般见不得人的模样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心情,受伤以来第一次,让他竟说了句调侃自己的话,“也不一定,也许肿得更厉害,到时弟妹都认不出我这大哥来了。”
“怎会?”萧观音淡笑着道,“不管变成什么样,大哥还是大哥啊。”
宇文清一定,望着萧观音再如仪朝他一福礼后,离开了云蔚苑,他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絮絮乱乱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只是直到萧观音身影为花木所掩,再也看不见,依然静伫原地,一动不动,眸光长久在落在掩着她清姿远去的木芙蓉花影上,看阳光在上随风跳跃,一时明,一时暗。
黄昏的时候,长乐苑收到了来自云蔚苑的赠礼,捧着芙蓉来的侍从说,因为长乐苑无花,故而世子殿下遣他送上云蔚苑的各色芙蓉,供长乐公夫妇平日闲时赏看。
此后一次又一次,木槿、百合、鸢尾……夏日里盛开的缤纷鲜花,在世子殿下的吩咐下,一次次地常往长乐苑送,五彩斑斓的绚烂之姿,引得平日看菜看够的侍女们瞧得欢喜,个个帮着夫人选挑玉瓷插瓶、修剪花枝,室内热热闹闹,独有人,嫌香气呛人,嫌花色扎眼。
“我是不知有什么好看的!”他袖手在一边,将头昂得高高的。
沉璧在旁笑道,“哪有女子,不爱娇妍香花呢?”
“……花好看吗?”他默了默,问那个被侍女众星捧月般围在正中、正认真修插花枝的女子。
萧观音边剪去手中鸢尾多余的枝条,边含笑回他道:“悦目怡情,自是好的。”
特立独行的宇文二公子不说话了,只是任由身后欢声笑语,一个人孤零零地走站在廊下,望向庭中,他亲手种植打理的一畦畦青绿菜地,目光飘飘忽忽。
一日,萧观音从外面回来时,见宇文泓正蹲在一片新翻出的泥地里,插种带着绿叶的枝条,以为他兴致上来,将一些菜蔬挖了,另种其他的,上前问他道:“在种什么菜啊?”
“不是菜”,夏日阳光,将宇文二公子的脸,晒得红扑扑的,“是花。”
第50章身痒
……之前春日里沉璧建议修整庭园时,宇文泓直接否定了种花的提议,道花无用而菜可吃,种菜才是上选,于是才有了如今长乐苑满目青绿的菜园,怎么忽然之间,又改变了心意,想要种花了?
虽说小孩子是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但心意变了,也得有个小小的因由不是,甚感稀奇的萧观音,手挽着长裙,在他身边蹲下问:“为什么突然想种花了?”
夏日阳光,好像不仅把宇文二公子的脸蛋晒得红扑扑的,连带着把他的声音,也给晒哑了,垂着头挖坑的宇文泓,沉默片刻后,低低地道:“没有为什么,就是突然想种花了……”
萧观音望着地上那些带有绿叶的枝条,还有一些根部包土、移挖过来的绿植,又问:“都是些什么花啊?”
“……等开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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