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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平说:“天老在哭,依我估计,两条狗不会淋着雨往外跑。下午出了事他们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今夜咱根本不必在大樟木树下等 他们。……”
家霆打断他的话说:“别大意失荆州了!万一狗去了呢?”窦平说:“去不了啦!刚才,我见他俩悄悄摸进宿舍来了,鬼魂似的踮着脚怕 人看见,悄悄踅进自己那间小房,轻轻掩上了门,灯也不敢点。我想,干脆让他们出不来,省得咱淋雨空等,就轻轻上前,把他们门上的锁锁 上了。这下,别说现在他俩出不来,明天早上也出不来,除非将门踢破。不过,门很牢,踢破也不容易。”
“博士〃咧嘴笑:“这一手漂亮!”家霆和施永桂、邹友仁也都笑了。
施永桂点头说:“窦平把狗锁住,干得好。那你们安心睡吧!”
窦平说:“下午的气还憋在肚里,睡不着,我就盼着黑夜快过去。天亮后,明天看邵化怎么办?他要是不处分蓝舅子,我决不甘休!非出 这口气不可!”
施永桂忽然说:“只是为了出自己的一口气,就什么条件什么后果也不考虑了吗?得有一个目的,不能蛮干,也不能乱干。”
“老大哥〃话说得高明,大家都在思索。”老大哥〃又说:“快睡吧!不早了,别的寝室也静下来了。明天的事看情况找对策。估计不会很顺 利,必然有艰苦的交涉在前面啊!”
四下里,只有雨声散落在各处,发出各种各样轻的、重的、脆的音响来。窦平站起身说:“好,我去睡了。”他轻轻踮脚走了。
空气湿得能捏出水来。”博士〃和〃南来雁〃也回到自己床上去了。家霆和施永桂默默无声地躺着,听着雨声滴答,等待时间到来。时间这东 西最怪,你盼它快过去,它偏慢得要命;你希望它慢点走,它却消逝得飞快。一会儿,“博士〃又〃咯吱咯吱〃咬牙了,“南来雁〃又打起他波浪 式的鼾声来了。周围非常静,家霆不知〃老大哥〃在想什么,躺在竹床上,脑际不断浮现出过去同赵腾老师相处时的片段回忆。仿佛看到他穿一 件旧蓝布长衫,戴黑边眼镜,用手掠一掠大脑袋上的浓密黑发,脸上带着笑容说:“童家霆,那本书看完没有?觉得怎样?”又仿佛听到他有 一次在朗诵诗句:“曙光从黑暗中诞生,春天从冰雪中走来……”家霆心酸了,明白像他这样被秘密逮捕了的人,命运难以预卜。脑海里又突 然浮出幻影,似乎看到赵老师蓬首垢面,眼镜也没有了,肤色苍白,涂满煤黑,满脸胡髭,穿着破烂的衣服,脚上拴着铁链,系着铃铛,挑着 沉重的煤炭担子,正在骡马和囚犯组成的运煤队中艰难地走在青石板小道上,迎着扑面的风雨,满身水淋淋……想着想着,眼眶湿润了。
见〃老大哥〃躺在床上不声不响,家霆担忧地悄声问:“天气恶劣,现在还听不见声音,会不会今夜运煤队不来了?”
“老大哥〃似乎也愁闷,轻轻说:“等着吧!”
就在这时候,从天而降似的,在雨声中,遥远处传来了渺不可闻的铃铛声。家霆兴奋地轻轻一个鲤鱼打挺,下床趿鞋,见〃老大哥〃也坐起 来了。
“老大哥〃压低嗓子兴奋地附耳说:“来了!”他将早就准备下的两顶蓑笠从床下拿出来,递给家霆一顶,自己戴上了一顶。两人悄悄出了 寝室掩上了门,心上打着小鼓,摸黑绕着回廊小道走出了熊氏宗祠宿舍。
外边,漫天是淅淅沥沥的雨水,雨一点没有停歇的意思。有小风裹着细雨往身上、脸上扑来。戴着蓑笠撩起裤腿,在黑水洋般的夜色中, 衣裤很快就湿了。雨和夜色,简直像一面天罗地网裹着两个人。家霆用巴掌抹着满脸的雨水,跟着施永桂迈开大步挟风裹雨地向山下青石板小 道方向走,不禁想:好大的风雨,章星老师一个女人,独自出来,多艰难啊!听到了铃铛声,她现在该也和我们一样正向同一方向在走吧?
远处,暗夜中荒凉的几江上,一定有一只渡船靠在江边。船上点着半明不灭的一盏小灯,星星似的在浓黑的天地间一闪一闪,这算是目光 所及范围中惟一的一点萤光般的光明了。周围的山峦全部融没在黑暗和细雨之中,使人想起杜甫写雨的诗:“……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家霆跟着〃老大哥〃高一脚低一脚深深浅浅地走着,运煤队的铃铛声越来越清晰。在这夜雨的时分,铃声特别 凄怆,铁链声和蹄声也逐渐听清了。自从知道赵腾老师在这运煤队里以后,铃声听来有了一种和从前更加不同的感觉了。原先,夜间听到铃声 ,心里也有难以形容的凄侧,却不像现在这么沉重。现在的夜雨闻铃,使人心碎肠断,不知什么时候,泪水早已和雨水混和在面颊上了。血沸 腾着,家霆心里像有火在燃烧。今晚,漆黑的雨夜,能看见赵腾老师,能看清他的面孔并且让他也能看见我吗?……雨声和〃滴铃〃的铃声中, 铁链的〃哐啷〃声和〃托托〃的蹄声越来越响,越来越重。看到赵腾老师的时刻快到了!运煤队正由西向东走来。心像要从嗓门里跳出来,感情也更 激奋更难以控制了。
不知何时起的雾,纱一样的在空间缭绕。家霆的两条眉毛上挂满了水珠,潮湿的蓑笠上也在滴水。突然,树后出现了一个披风雨衣的人的 身影。
“老大哥〃和家霆迎上前去。黑暗中,接近了,见章老师穿着湿透了的风雨衣,风雨衣裹着她纤弱的身材,使她变得比平时多了一些英武之 气。天虽黑,在迎面时,发现她苍白的脸上,两只很美的眼睛黑得发亮。一见面,她第一句话是:“啊,你们浑身都湿透了!”她的声音带着 感情,有不安,也有安慰。她从手里递过来一束〃泽漆麻”,分了些给家霆,又分了些给施永桂,说:“我提前来了一会儿,泽漆麻已经采到 了!”她想得真是周到。
斜风细雨,三个人一起走,要赶在运煤队来到前在十字路口同运煤队碰面。脚步匆匆,脸上水花晶莹。初夏的夜雨,也是冰凉沁人的。一 股清爽的夹杂青草树叶味的雨腥气扑鼻而来。道旁梯田的水沟里,响着汇集的雨水经过缺口冲入田间去的沙啦声,间或有些蛙鸣声〃咯咯〃传来 。运煤队里传来的铃声、铁链声和蹄声,像一曲哀伤而沉重的交响乐,越来越响地奏起在耳边。终于,三个人到达青石板小道的十字路口了。
他们没有停步,由施永桂带着头向西插去,迎着运煤队来的方向在青石板小道上向前走去。有心在狭窄小路上同运煤队迎面相遇,使小道 堵塞,耽误些时间,然后好通过同押运士兵的谈话,让赵腾老师看到是谁,好拿到他要交出来的重要物件。
果然,施永桂当先,章星老师随后,家霆在最后,三人同运煤队迎面在狭窄的青石板小道上相遇了。听到施永桂打起四川腔,装得像个醉 汉似的说:“你们……啷格……不先吆喝一声嘛!”
一个丘八上来,凶狠地开口就骂:“格老子,耳朵聋听不见铃声吗?”
家霆用四川话回嘴:“骂人做啥子啊!不要急嘛!这路两边不好下脚,我们退回去让你们就是。”
施永桂故意打着酒嗝,说:“章星,童家霆,你们退就退!老子不退,路是大家走的嘛!”
章星老师说:“施永桂!童家霆!让让让!”
家霆在细雨飘拂的夜色中,睁大两眼想寻找赵腾老师,只见青石板小道上黑压压一长串,有骡马,有押运的丘八,有囚犯棚5儿辨得谁是赵 老师呢?家霆高声说:“章星!你退回去,退到十字路口等着我们!我和施永桂靠边挤着让一让就是!”
背枪的凶恶的丘八不愿意了,厉声说:“不行,这么窄的路啷格能挤啊?把骡马挤到两边摔下去,你们负不了这个责!快退回去!”
施永桂仍打着酒嗝说:“格老子,老子喝了酒头里晕糊糊,退不回去了。我站到下边烂泥地里让你们!”说着,他真的往下边田地里一站 ,烂泥陷到了他的脚脖子。他这样做,是想挨近运煤队好先同赵腾老师联络呀!
家霆和章星老师连忙往后退。退到十字路口,等着运煤队在面前过去。家霆想:“老大哥〃是第一关,我们就算第二关。在十字路口一个一 个地顺序看,一定会看到赵腾老师的。运煤队里几个押解的丘八,骂骂咧咧,“快走!”〃快!”手执鞭子打得〃啪啪〃响,驱赶着骡马和犯人又 开始走动了。在鞭子的驱赶下,运煤队走得很快。家霆紧盯着从面前过去的犯人看:第一个,不是赵腾老师;第二个,又不是;第三个,仍不 是!他心里紧张极了。在雨中咽着唾沫,急切地观察、等待。
一个中等个儿的犯人走过家霆的面前,朝章星老师和家霆看看。忽然,他在滑溜溜的小道上〃乒〃地滑了一交。挑的一担煤从他肩上〃哗嚓〃 滑下来撒了一地。他正摔在家霆和章星老师之间,摔得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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