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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甲城战报胜过雪片,朝义军后方数座城内传去。传递战报监探敌情,此事归于枢机营司职,每逢战事,必有线报频传,枢机营中义军,每遇战事随精兵强将掠阵之余,取眼力奇强者来往刺探敌情,择选高台或是城池内外高处,凭高远眺,可窥探攻城一事顺畅与否,且从中择选擅事者督军粮输运,为当初时节韩江陵一手置办。
继接连克城池数座过后,于中乙首城内初建枢机营。义军之中通晓文墨兵法者甚少,即使是义军势如破竹连克数城,于卢自成韩江陵等几位义军将帅看来,亦不过是余勇未消,凭士气与源源不绝的流民填补,才得以屡战屡胜,破城占道,哪怕是卢自成这等历来十足自负的性情,同样是察觉出不妥来,尤其是夺下中乙首城过后,兵锋直指内甲城时,韩江陵每每饮茶,都要好生去打量打量城中欢愉的义军,但自身神情却是奇差。
人固愿求个安逸二字,可无论是在沣城,还是沣城之外,似乎每人都乐意将安逸二字种入骨里,哪怕是明知旁人刀剑已抵咽喉,依旧是将安逸两字看得比性命更重些。
沣城当中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不妨换言,世上人间,这等人同样不在少数,因此虽是连克数城,韩江陵也不曾有半点掉以轻心,反而是愁容更重,每日忧心难解。
不论是寻常百姓,还是义军中人,往往都抵挡不得这安逸二字,更何况这连年大灾之后,难得有这么处容身之所,倘若是内甲城不曾攻下倒还好说,可如若将甚是富庶的内甲三城握到手中,那无穷流民百姓必是要遭消磨去锐气,而到那时节,义军最为倚仗的心气连同求胜意图,大抵是会消去大半。
沣城这场眼见取功的战事,最忌不能一鼓作气。何况内甲哼中必是能人辈出,虽也未必精通战事,然搬弄权术人心这套手段,兴许比谁人都要精熟许多,起码凭韩江陵自身与卢自成几人,断然是难以防备,而倘若是在人人皆得来梦寐以求的安逸二字过后,再有这么一场锦上添花的举动,兴许义军之势,就仅能存留二三,但这二三成士气志向,能否将兵锋死死压入内甲首城,直至掀翻沣城格局,就未必足够。
卢自成平日虽甚是笃信自身排兵布阵攻城时节,很是有几分章法,多半生来有几分天资,不过对于韩江陵此番担忧,亦是难以反驳,本就是武夫出身,单是当年随师学艺时节,就知晓安逸二字何其毒辣,即使有过人天资,倘如是被安逸二字缚住手足,而多半只能使功夫稀松寻常,断然难以走到高处。
可要依韩江陵说法,此时不应当大举调义军围困内甲城,勿要操之过急,且是要提防内甲城中有奸计频出,断然不是什么轻快活计,单是义军数目越发庞大,中乙城余粮不足义军调配,更未必能撑得起如此数目的百姓所需,此时进退维谷,如是将义军架于炭火之上,频频添柴,不知何日篝火舐着皮肉,但无需细想,即能知其必然。
战又不可,退亦无路,接连数日商议,只得取个折中之法,卢自成稍行休养,而后引兵攻城,先克一座内甲城,以此为安身取钱粮之地,兵贵神速,即使是内甲城大抵已然得知兵临城下,定然要将粮米挪往更为居中的其余两城,不过如是能借尚在鼎盛兵势强取一座内甲城,则尚有回转余地,至于韩江陵则并不曾跟随大军而行,而是先建枢机营,将扣押诛杀自内甲城而来的眼线暗探或议事使者的重任,也一并交与韩江陵一手把持。
果不出预料,自内甲首城而来的使者暗探,近乎一刻不停,单是枢机营扣押下的使者,十余日间就足三五十位,皆是揣有书信而来,大抵皆是求和或是许以重利,以求义军退兵,兵锋稍止,更是有暗探乔装为商贾,携数车钱粮出城,欲要去往中乙数城当中以利诱人,散布流言,便说是沣城城主已然下令,派遣人手运送钱粮安抚百姓,已行之事既往不咎,往后这些位自外丙中乙城而来的百姓,皆可入内甲城。
仟仟尛哾可这等说辞把戏,落到韩江陵眼中,照旧无用,只需枢机营往来奔走严防死守,即可令此计不能成行。
进出城时盘查甚严,大抵就可将此计隔绝。而扣押来的大多使者暗探,悉数受韩江陵押往距府邸不远的一处院落中。
今日天色虽不甚好,可还是有人前来探望这些位无食下咽,无衣蔽体的暗探使者。
韩江陵虽是下令好生熬一熬这些位凄苦之人,不过倒也曾叮嘱过守卫此地的义军,万万不可此地这些人寻死,毕竟还需自这些位口中探听虚实,于是始终囚禁于此,倒也算不得多凄苦。
然而来的却是位孩童,连守卫都半信半疑,不晓得这孩童究竟是何人家中偷跑而出,特地来此寻个消遣,奈何这孩童年纪虽浅,言语时节老气横秋,更是将一枚韩江陵兵符取来,递到此间守卫手上,才终予放行,将这位年纪甚浅,可说话办事甚有分寸的孩童放入其中。
孩童的确就是那个跟随韩江陵走南闯北,同后者一并坐墙头的孩童,然而神情言语,却是比往日更为老练,轻车熟路寻到院落囚笼前,逐个寻将过去,终究是在一处囚笼前停下脚步来,忽然咧嘴一笑。
“马脚都不曾遮好,怎么当传信之人?靴底半点淤泥都不曾有,且即使在这囚禁之地,亦要装腔作势端着架子的,可并非是这些位吃惯苦头,代人跑腿的寻常人能比的,城主府肯将这么一位贵人当做使者,想必是知晓些内甲城中事,眼下左右无人,韩江陵也是去往内甲首成城之中苦战,又有甚不能明言的。”着实如孩童所言,囚笼中人锦衣华服,尚同人讨要了枚蒲团,安稳盘膝坐定,两眼微合,不过最是显眼的,乃是那双其后镶玉的厚靴,当真是半点淤泥都不曾沾染,闻孩童开口,才缓缓睁开眼来,神情自若。
“看来所谓义军中,最不糊涂的竟是位孩童,来日待到义军覆灭,沣城再迎太平时,在下必当同城主好言相劝,饶小兄弟一命,权当是在下所奉上的见面礼,至于诸如韩江陵卢自成这等糊涂人,恕在下着实是有心无力。”孩童也不嫌弃头两日落雨,院落泥泞,毫不惜衣衫席地而坐,抬头仰天望去,并不去看眼前人。
“总有人言之凿凿,笃定能够赢下战事,可惜往往却不能如愿,在咱看来,天下战事譬如赌局,能使一地兵强马壮能撑起战事所耗,乃是本事,而排兵布阵既能合乎兵法,少有错漏随机应变,步步为营,且可递出奇计者,亦是本事,但倘若两两兵势兵法,无甚差距的时节,胜负二字,往往则要交予上苍天运,天时最重,且莫要说甚败者之败愚不可及,更莫要说什么胜者之胜,胜在自身本领高深,往往将理都占全了的,那才叫一个不讲理。”但坐于笼中的华服男子却是并未接过孩童话头继续开口,而是自顾自将话锋一转,
“小兄弟有此见识,着实佩服,但未必就能猜得准胜负,想来不多时就有飞鸟快马传书,言称内甲首城城门告破,义军势如破竹,攻入城中,但这座由历代沣城城主把持的内城,又岂会这般不堪,不妨猜上一猜,是谁人让义军入城的,内甲城本就已然是一间大瓮,但不凑巧之处,便是义军不入也得入,城主布局之精妙,自愧不如。”内甲城守卒数目,从起初就是虚数,那位新城主所布下的棋局,虚虚实实,即使是内甲城中人,亦难以分清真假,到头来不单是义军,就连内甲城中人,亦有人人自危的景象,只不过是凭手段收拢宗族贵胄富贵人家的心思,才将这阵风浪勉强压下,而实则整座内甲城,不知从何时起,就已被改为一面可纳乾坤的口袋。
不单城中处处设兵,伏兵险坑连同茶楼酒馆栓马木桩处,皆有劲弩藏匿,环环相扣,其意便在一网打尽。
不单单是城中至高处,皆有重兵把守,咽喉要道处,三部一伏五步一陷,且城后尚有数目极重的一股守卒,当中不乏身手高强武夫,刀马娴熟,不下千骑,意在放任义军入城过后,兜后诛杀清理残部。
如此布局,莫说凭如今义军数目,即使再添数倍,怕是亦要陷入泥沼其中不得自保。
可听到此处,孩童径直便站起身来,甚是不在意将衣衫抚平,意味深长望过那人一眼,扭头便走。
内甲城中人自诩知晓人心,不过好像也就那么回事。门外站着那位病秧子年轻人,只是不晓得何等缘故,病容褪去大半,待到孩童出外时节,才朝院中张望过一眼,跟随孩童缓缓离去,但不需明眼人来看,年轻人腿脚力道,都很是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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