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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岑寂的风刮回了沉寂的旧年景,昔日浓情像一场暴雨劈头盖脸朝箫娘打来,她辗转枕上,死活睡不着。
翻个身,软绵绵的被窝仿佛就是仇九晋昔日温暖的胸膛,她紧紧贴在里面,曾把她所有的天真的与期待都奉献给了他,眨着稚嫩的眼,娇滴滴地问他:“你往后娶了奶奶,我如何安身呀?”
他怎么说来着?噢、他在枕上亲亲她还未变得刻薄的嘴唇,赌咒发誓,“就是娶了奶奶,你也就在我身边。你放心,容不下你的女人,我不要她。”
箫娘也记得他们最后相见,她拉着他的衣袖直掉眼泪,“你不要去,就在家里,你走了,我怎么办呢?”
那时节,絮乱丝繁,花满乌啼,仇九晋带着四五小厮,月洞门下抚她的脸,“你好好在家里,有吃有喝的,还要如何办?你放心,我不过是去游历个二三载,仍旧回家的。男儿志存四方,你把我绊在家中,岂不是叫我耽溺声色?你乖乖在家等我,我把天下的花都折一朵回来与你。”
她翻个身,阖上眼,恨里便有余情由她紧闭的眼缝里流出来。后来又是因何没等的呢?
关于其中的缘故,仇家太太云氏拂裙落在榻上,摇着扇轻描淡写,“你往蜀中才两个月,那丫头就查出了身孕,这哪里了得?你父亲那时候正想着与陶家结亲,那陶知行,疼女儿疼得那样,怎容你还未娶妻,先有个孩儿在家里?”
仇九晋为之大振,仿佛被暴风袭击,刮得他有些站不稳,攥紧折背椅的扶手跌回坐上,紧得手背上满是狰狞的青筋,“她有了孩儿?那孩儿呢?!”
那云氏生得端丽文雅,只是说话声音和着钗环珠翠响,高傲得有几分冰冷,“灌了她几碗红花,坠掉了嚜。否则留着给陶家说是非呀?陶家、应天府数一数二的富户,要有他们家的商队相助,你父亲许多事情都好办。那时候么,哪晓得陶家舍不得嫁女呢?我只想着,咱们家的前途万不可叫个学戏的女孩子耽误了。”
仇九晋眼眶猩红,胸怀里堵得喘不上气,“因此,你们就将她卖了,还瞒着我?!”
他忽然明白了那天箫娘眼中的恨意,也明白了为什么小小一个南京城,他总也寻不见她。
这一切叱责,却在云氏平淡的目光里,激不起半点风浪。
云氏这般年岁,什么没经过?便以过来人的口吻,歪在榻上笑,“哎唷,为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贱丫头,就要与你老娘算账?哪里值得呢?如今好囖,陶家的亲闺女虽没定下来,他亲侄女好歹定了咱们。等媳妇过门,你要多少小戏都随你,外头只管买去。”
话中都是富贵王堂的道理,仇九晋亦身在高门,纵然攒恨千度,却苦寻不到错处驳她。最终问罪无果,他只得催颓地笑笑,耷肩垂臂走出去。
日映朱门,松香霭霭,途上每行一步,他的心就往下坠一层。似又坠回四处寻找箫娘的无涯光阴里,打探了多少地方,次次都没回响,她像石沉大海,了无踪迹。而他的心也跟着一日一日地沉了海,险些溺毙。
现在他知道了,她不是没踪迹,是他身处的雕栏玉砌,刻意隔绝了她的消息。
秋后,仍旧暑热,晴日暖风,别有滋味。席泠与箫娘请道士掐算点穴,将席慕白埋在西城外山上。席家门客皆散,空空院宇,又只剩箫娘与席泠为伴。
因怕席慕白魂魄侵扰,箫娘长住了西厢,晨起透窗一线风,残灯吹灭,隐有天光,昨夜雨频敲,今朝便添了凉意。
箫娘与席泠用罢早饭,屋里取了伞来送他出门,“这天恐怕还要下雨,你带着伞。”
他接了,见她把着门似有话讲,便问:“还有事么?”
“那个……”箫娘赧容透红,清秋里别有颜色,“打的那个金芙蓉分心,记得去取回来呀,总搁在人铺子里,仔细人给你弄混了,拿给别人去。”
“晓得了。”
箫娘美孜孜目送他消失在木板桥巷口,转回门里收拾灶。未几片刻,见晴芳进来,两人往屋里瀹茶安坐。箫娘问她吃饭没有,她笑得直搓手,“饭么吃得倒好。我们姑娘过两日生辰,老爷吩咐采买了许多肉蔬,底下也跟着有口服。”
“怪道,大清早我就听见外头嘎吱嘎吱车轮响,原来是驮好酒好菜的。好了嚜,这种日子,你们家主子少不得放赏,你们自然少不得要进财囖。”
“别说我不想着你。”晴芳拉她长条凳上并头坐,嘻嘻咕哝,“姑娘生辰,你不拘什么,弄一点送过去贺寿,姑娘么不必说,老爷太太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箫娘半喜半愁,“叫我什么拿得出手呢?”
“稀罕你什么呀?就是图你一个心。但凡能买来的东西,我们家什么没有?姑娘也不缺,你去了,唱喏几句好听的,就是了。”
于是敲定此事,晴芳且去,箫娘独自将前几日治丧收的帛礼拿出来检算,倒收了不少香蜡、胡椒、棉布等物,并现银子二十两。
箫娘忍痛裁剪了两片湖绿潞绸料子,预备给绿蟾做双鞋,收拾了往街上买鞋底子并好些线回来,要绣多宝纹花样。就在窗下捻了线,对着金风细细,低着脖子做活计。
半日听见动静,抬头瞧,是仇九晋那前世的冤家。
第20章隔墙东(十)
天果然又下起雨来,丝丝细细,风卷梧桐叶,在空中漂浮不定,纷纷扰扰乱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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