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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第一次进他院子,这院子倒是正合它名字,远远的就闻见一股清新的松香味,院里青葱翠绿,隐隐有股凉意,与他本人性子倒是相合。
那门口小厮远远的见了老夫人一行,忙着对里头吹了“啾”一声,估摸着是暗号,将老人气得骂起来:“这是哪个?鬼头鬼脑做甚?我这亲祖母还瞧不得自己孙子了?阿阳你将他样貌记下来,倒是个会欺上瞒下的小子,待我忙歇了可要打他板子……”
那小厮见了这架势,晓得瞒不住了,只得讪笑着来请罪。众人哪有心思管他罪不罪的,只急着进屋去。
方一进门,江春紧着嗅嗅鼻子,闻到股浓郁的血腥味,她心内一紧,居然有些微微的眩晕,下意识的紧了紧手,惹得老夫人望她一眼,安慰道:“春娘子莫怕,正好也请你帮着瞧瞧。”
江春轻声应是,抬眼望向屋子。
“二郎,二郎,你这是怎了?”老夫人甩开她们手,几个疾步就到了床前,拉着露在被子外那只黄黑的手腕。
而床上的人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江春也忙往前去,见那塌上睡了个头发胡子乱作一堆的黄脸汉子,脸颊瘦削凹陷,嘴唇苍白起皮,嘴角甚至还裂了个口子……是长途跋涉缺水的表现。若不是那双标志性的英朗的入鬓长眉还在,江春简直不敢相信那人是窦元芳。
她印象中的窦元芳是黄黑皮没错,但他黄黑皮却是黄得有光泽,自然健康的光泽隐隐含蓄,他还会低垂眼睑皱紧眉头望着自己,而不是这般眼帘紧闭。
她以前还暗自吐槽他整日皱着眉一副老夫子样,现在,若早晓得会有今日,她宁愿他永永远远都是那皱眉表情。
老夫人见拉了他手也无反应,身子晃了晃,险些又站不稳,见了江春,忙拉过她手着急道:“春娘子快来,快来帮我家二郎瞧瞧。”
江春望着她慌乱之下将自己的手搭到元芳大手上,但她却不急着摸脉,自行抽|出自己手来,轻轻掰开元芳紧闭的眼帘,见瞳孔正常,先自松了口气,又将两指搭他劲动脉上,凝神感受片刻,也是正常的。
只是胸口却一丝起伏皆无……正常人在呼吸时会带动胸廓起伏,他的似是没了呼吸?她深吸一口气,逼迫着自己不要将手放到他鼻前,她怕吓到自己,也怕吓到身后众人。
直到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心内惴惴压下去,她这才顺势坐那塌前凳子上,伸出三指搭了他的脉。见脉象从容和缓,不浮不沉,不迟不数,不细不洪,节律均匀,一息脉搏四至,应指有力,寸、关、尺三部均能触及……这是平脉,又叫常脉,是极其正常、健康的脉象。
忽然,江春|心内暗道“不好”——有一种临床表现,会出现极其正常的脉象呼吸神智,一切正常,甚至还思饭食汤水,好似正常人一般……世人皆称“回光返照”!
联系自己刚进门时闻到那股浓郁的血腥味,他莫非是失血过多了,出现……她不敢想那四个字。
自从当年在苏家塘见了舅母的惨象,那血腥味好似无声控诉着一条生命的离去,她就对那血腥味异常敏感。上个月都还好好的,不明不白走了,难道回来就要……这个王八蛋!
他救了她三次,他将那人渣林侨顺狠狠掼在地下,他将那斗篷披在她肩上,他张开了双臂安慰自己放心跳下去……他甚至笨手笨脚帮自己系披风带子……他是这么一个无亲无故却对自己好,处处帮着自己的人,他怎么能说死就死?
凭什么他与舅舅都一样,说走就走,从不说明去哪儿去多久,从不给她消化反应的时间就消失?凭什么?窦元芳你这个王八蛋!为什么偏偏还是个会发光的王八蛋?!
江春想着想着,就有泪水顺着眼角滚落,滚过脸颊,“啪嗒”一声打在元芳面上。
众人见她落泪,皆大惊,窦老夫人口中急促的“呼呼”了两声,一个白眼就要翻过去,好在阿阳在旁掐着她的手,才令她撑住。
就是段老夫人也心内大惊:看来自家相公未说错,这女婿元芳怕是……只是,窦家若真倒了,他们段家到底是姻亲,还有淳哥儿在,他们要怎办?此刻的她,倒是焦虑自家前程更甚于关切未见过几面的女婿了。
淳哥儿懵懵懂懂扑在奶嬷嬷怀里,伸头见了塌上那毛发疯长的汉子,还不晓得就是自己父亲,只有些害怕的又扑回嬷嬷怀里。
只是江春却眼神微动,用发烫的手背抹了把眼泪,冷静道:“两位老夫人莫慌,窦叔父还有救,只是他失血甚多,神昏醒不过来,且莫慌,先将淳哥儿抱回去,你们也到外头等一等,我这就……”
众人一听“还有救”,居然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听这话哪有不从的,也不待她说完就忙轻轻退出去,只道她这是要施救了,要求无关人员回避也能理解……都不敢多说一个字,只生怕发出声响来吓跑了二郎微弱不全的魂魄。
出了门,阿阳忙宽慰老人:“旁人您不信,春娘子的本事您还信不过麽?咱们等着听好消息就是,二郎定能吉人天相的。”两个老人也只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心情只似热锅上的蚂蚁。
待见着懵懂的淳哥儿还在场,那奶嬷嬷也是伸长个脖子瞧热闹,她们又恨恨的瞪了奶嬷嬷一眼,只苦于现在不是时候,不然……那妇人知趣,忙抱了淳哥儿回房。
且不说外头几人心急如焚,心情七上八下。
房内,见众人出了门,江春过去将门从里头扣上,才凑近窦元芳耳朵,轻轻喊了声“窦叔父”,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她刚才是眼花了或是情急之下生了幻觉。
“窦叔父?”她生怕隔墙有耳,只得愈发小声,又对着他耳朵凑得更近了。
难道自己真看错了?她刚才那泪珠子打在他面上,她分明看见他眼睑动了动。
若眼睛带了泪水可能看花的话,她手上的触感该不会错了罢?她分明感觉到他用大手轻轻碰了自己小拇指两下的,不偏不倚,正好找的小拇指,不多不少正好碰了两下……若非清醒着,怎会这般巧?
见他仍未睁开眼,江春急忙用手轻轻挠了挠他手掌心,她自己是最怕被挠手心脚心的,每次睡着了或是装睡,被人一挠必醒。
只是,他的手怎这般大?掌心一点儿也不软和,掌纹粗糙扎手,摸上去硬|邦|邦的似块铁皮,定是自小练武磨出来的,也不知是练的什么功,莫非是裘千仞的铁砂掌?
突然,手上一紧,江春回过神来,她那正在挠人的手就被人家捏住了。
准确的说是被握住了。她平时不觉着自己手小,但此刻放元芳那如蒲扇般的大手里,还没他三分之一大,他单手握拳,就能将她整只手包裹得严丝合缝,只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来,与他那黄黑的肤色比起来显得惊心的白。
那大手包住她小手还不算,居然还用拇指在她手背上按了按,似乎是觉着没按到骨头有些失望,又顺着手背往下磨了一段,似乎笃定了非得按到她手上骨头不可。可他哪里晓得,女孩子的手本就肉多骨少的,他这一通……算盲人摸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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