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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玉漏无声（第1页）

太医令的手指在尸体腹腔内搅动时，带出几缕墨绿色的絮状物。正午的阳光穿过椒房殿的茜纱窗，将解剖台照得纤毫毕现。老医官用银镊夹起那团黏连在内脏间的异物，青铜锈的腥气混着腐臭味在殿内弥散开来。

"陛下请看。"他将絮状物浸入清水，水面立即浮起细密的星点，"这是沧池淤泥里特有的辰砂结晶，本不该出现在人体内。"铜盆中的水忽然沸腾，那些星点竟自行排列成北斗形状。老医官话音未落，盆中清水突然化作黑雾升腾，在他脸上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刘彻后退半步，看着太医令的躯体像蜡像般融化。腐肉坠地的声响中，一具完整的青铜灯树从血泊里缓缓升起，枝杈间挂着七盏人皮灯笼。最下方那盏灯笼表面浮凸着太医令痛苦的脸，被火焰灼烧的嘴唇仍在无声翕动。

"陛下！"霍光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刘彻转头瞬间，地上血污已消失无踪，唯有铜盆里漂浮着几片带锈的鱼鳞。年轻的侍中捧着漆盒跪在门槛外，盒中玉琮表面布满血管状纹路，正随着他的呼吸节奏明灭。

这是三天来第七次死亡回溯。

刘彻接过玉琮的刹那，指尖传来溺水般的窒息感。玉器内部传来浪涛声，他看到自己倒映在琮体表面的脸正在急速衰老。眼角余光瞥见霍光垂在身侧的手——年轻臣子的指甲盖下泛着青黑，像是浸泡多日的尸斑。

"少府在沧池底挖出了这个。"霍光的喉结上下滚动，"工匠说玉琮卡在青铜鼎的饕餮纹里，鼎内...鼎内堆满芦苇编织的人偶。"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带着铁锈味的黑水。

未央宫的阴影比往日来得早些。申时未到，游廊下的铜雀灯已次第亮起。刘彻穿过回廊时，发现地砖缝隙渗出细小的水珠。这些液体在靴底发出胶质的黏响，拖拽出蛛丝般的银线。当他驻足观察，那些银线立即缩进砖缝，仿佛某种生物收回了触须。

戌时的噩梦比以往更加清晰。刘彻站在巨大的青铜迷宫中，四壁流淌着沥青状物质。无数张没有五官的脸从黑浆里浮出，每张脸对应着未央宫的一处场景。他看见霍光在宣室殿疯狂抓挠自己的脸，血肉模糊的指间掉落青铜碎屑；看见羽林郎们互相劈砍，断肢伤口处钻出芦苇嫩芽；最后是沧池沸腾的水面下，千万具青铜人俑正对着星空叩拜。

惊醒时喉间堵着腥甜的血块。刘彻伸手去够案几上的药碗，却发现汤药表面结着冰晶。冰层下有什么东西在游动，细看竟是缩小版的未央宫建筑群。当他的气息喷在冰面，冰中宫殿的梁柱突然崩塌，瓦砾间渗出粘稠的黑浆。

"陛下！西阙门..."黄门侍郎的惊呼被利刃破空声截断。刘彻提剑冲出寝殿，看到值夜的羽林卫正在围攻空气。他们的剑锋砍在廊柱上迸出火星，有个士兵甚至将自己的左臂齐根斩断，断口处却没有一滴血流出。

霍光举着火把从阴影里走出时，所有发狂的士兵突然静止。火光照亮他们空洞的眼窝，每个人的瞳孔都变成了青铜器上的兽面纹。"地窖..."霍光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少府工匠在地窖发现了...完整的周王祭坛。"

子时的地窖充斥着铁锈味。九级玉阶通向圆形祭坛，坛中央立着与未央宫形制相同的青铜朱雀灯。刘彻的鹿卢剑刚触到灯座，整座祭坛突然开始逆时针旋转。玉阶缝隙渗出黑水，水流在坛面勾勒出未央宫的平面图。他看见代表宣室殿的位置涌出鲜血，而沧池所在处漂浮着七颗人头。

"这是穆天子时期的星祭图。"随行的太史令突然开口，手中的罗盘指针正疯狂旋转，"但二十八宿的位置全部错位，玄武七宿跑到了朱雀位..."老臣的话被喉咙里爆出的芦苇杆打断。他的尸体倒地时，怀中的《天官书》竹简自动散开，拼成"荧惑守心"四个血字。

五更时分，刘彻独自登上柏梁台。往常在这个高度可以俯瞰整个未央宫，此刻却只能看见翻涌的黑雾。雾气中隐约传来编钟声，每响一声，他腰间玉琮就渗出些许黑水。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他看见沧池方向升起七道水柱，每道水柱顶端都托着一具青铜人俑。

回到宣室殿，刘彻发现案几上多了卷残破的帛书。泛黄的绢面上用朱砂画着未央宫布局图，所有建筑位置都与现实左右颠倒。在原本沧池的位置，赫然标注着"尸枢"二字。当他用手指摩挲那两个字，帛书突然自燃，灰烬在青铜灯盏上方聚成北斗形状。

午膳时分，霍光呈上的漆盒里盛着新出土的玉璧。璧面谷纹间嵌着人牙，拼出"戊戌"二字。刘彻想起太医令暴毙那日正是戊戌日，而玉璧出土的位置，对应着帛书上西阙门的"死门"标记。

未时三刻，沧池突然传来巨响。刘彻赶到时，池水已全部消失，干裂的池底布满青铜器残片。每个残片上都刻着人脸，面容与暴毙的宫人们一模一样。在池心最深处的裂缝里，少府工匠挖出了半截青铜树，枝干上挂满玉制眼球。最令人不安的是所有眼球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柏梁台上那间从不开启的密室。

暮色降临时，刘彻屏退众人，用鹿卢剑撬开了密室铜锁。积灰中躺着一卷周王室金匮策，简文记载着"以九宫为棺，二十八宿为钉"的镇邪之术。当他读到"荧惑入舆鬼，则铸人俑代王受厄"，窗外突然传来羽林卫的惨叫。

提着宫灯冲出去时，刘彻看见整个未央宫的地面都在渗水。黑水漫过脚踝的瞬间，他听见沧池方向传来钟鸣。七具青铜人俑破土而出，以北斗阵型朝着宣室殿跪拜。人俑叩首的节奏与刘彻的心跳逐渐重合，玉琮在他怀中变得滚烫，血管状纹路蔓延到胸口皮肤。

是夜子时，刘彻在窒息中惊醒。月光透过窗棂将朱雀灯的阴影投在墙上，雀首的倒影长出獠牙。他伸手去抓剑柄时摸到满手黏液，地砖缝隙间正不断冒出混着血丝的水泡。黑水表面浮现出北斗七星，其中天枢星的位置赫然是白日里挖出玉琮的沧池裂缝。

当第一声鸡鸣响起，所有异象突然消失。只有刘彻掌心的灼痕提醒着，那些血管状纹路已经延伸到了腕脉处。晨光中，他看见霍光捧着铜镜跪在阶下，镜面映出的未央宫笼罩在血雾里，而本该是沧池的位置，只剩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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