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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幻灭3（第1页）

家里前院的院门大开着，院门外的空地上也停了几台车。看着代步的电动小三轮，林行也知道村里的常见到的几个伯伯应该是在他家里，还有那台尾号是五的熟悉的白车，应该是表姐也在。林行奔着院里在走，看家的小黑狗许是天冷，许是习惯了这些天的人来人往，林行已经快到了狗窝前它都没有注意到，林行叫了声“小黑”，一只黑乎乎的小崽子瑟瑟发抖的从窝里钻了出来摇着尾巴，林行挥了挥手没有停下来逗逗小黑，他要尽快进门不敢耽搁。这是第一次，林行已经打开了房门都没有人来迎他，打开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门，眼镜片上顿时起了白霜，家里叔伯婶娘姑舅都在各个房间坐着，“妈呀，孩子这么快到家了”，长辈一声吼，坐着的亲戚们纷纷过来嘘寒问暖，舅妈一瘸一拐的把沉重的书包从林行肩上卸下，只听父母从厨房走出来，父亲也错愕道：“呦，我儿子回来的这么早，以为你要下午才到家。”父亲用着轻松的语气跟林行对话。母亲没怎么出过远门，惦着儿子夜路不安全，此刻见儿子平安归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也看到了一丝放松。林行顾不得多回应大家几句，一边换着拖鞋一边脱着带着冷气的羽绒服，只急急的问了一声，便问了一声父亲“我爷呢？”“在这呢，看看来吧。”林行缓了缓身上的凉气，就直奔爷爷所在的卧室。

至此时，林行仍抱着一丝幻想，只要他回来，他的老头儿看到孙子回来，精神就能好很多，再多加照料，定能养好身体，在他心里一直觉得凡事想开点只要他用真心，就定能扭转乾坤一般。可开门后只一眼，林行便心凉了半截，瞬间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奇迹不会发生了。两个月前，爷爷虽然是病态，可脸色依旧是红润的，上周视频的时候虽是瘦弱，但也是有血有肉的，可眼前的老头儿，只剩下黑黢黢的皮包骨头了。

“怎么会瘦成这样了…”林行有些惊愕，说话时有些哽咽。

“是啊，从昨晚到现在，就像是脱水一样，就瘦这么快。”父亲用着平常的语气答复着，可谁都能看出来，一个眼睁睁看着自己父亲气息逐渐微弱的人，此刻怎么能平静呢。

林行跪在床头，细细的端详着，在老头儿面前喊了声：“爷，我回来了”，一语过后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流出来，老头儿此刻已经眼神涣散，混浊的双眼似乎略向林行的位置瞟了一下，他的眼皮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却只微微的动了动，爷爷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他喘着粗气，似乎吐出的气总要比呼进去的气体多些…

“爷，我回来了，你昨天不是说要出去溜达溜达吗，我回来了，咱们出去遛弯儿啊！”林行带着哭腔，用力的重复着…

奶奶也在一旁，用手推了推爷爷的肩膀：“孙子回来了，你看着没啊？”

爷爷似乎是感受到了奶奶推他的那一下，略微有些反应似的想着林行这边转了头，可再也没有声音来回应他，除了向外呼气时微张的嘴唇，还有极力想要睁开而只微微颤抖的眼皮，老头的眼睛已是混浊的墨色，爷爷似乎是在努力的看向他，但他也不知道爷爷还能不能看得清楚自己。两个月前，林行送别了外公，送葬后林行又回到家中看望爷爷时，眼睛肿了一圈，奶奶当时玩笑着说道“你爷爷要是死了，你得哭成啥样啊？”爷爷当时虽然有气无力，可还特别镇静的说“不要哭”，林行眼泪再也止不住，我可以不哭，那爷爷醒来可以吗？

坐了一夜的车，怕林行饿坏了，尽管推脱还是被长辈们拽着去扒了一口饭，看着灶台下堆着的昨晚的泡面碗，他知道，这些天长辈们比他辛苦多了，吃过饭后林行重新坐在爷爷的床边，听他们左一言右一语的聊着这两天的情况。

“昨天白天还好好的呢，你表姑姑，婶子他们来了，你爷爷叫你姑姑把他扶起来，你爷爷坐着说了好多话，你爷爷可高兴了。”

“中午说想吃汤圆，煮了汤圆放碗里凉着，等急了还自己问呢，说『汤圆凉了吧，你们怎么光顾着唠嗑不管我了？』你爸喂着吃了两三颗，当时看食欲还挺好的呢，都觉得没事儿”

“你爸晨跑，他每天五点多就起来，他看你爸早上出去好半天才回来，还以为你爸干坏事呢，昨天特地叫我把你爸叫过来，嘱咐你爸『你天天早上出去干啥去啊？你要绝对安全，不要做违法的事儿！』”

“昨天早上起床就找手机说要打电话，我问他你要打给谁啊，他说要打给儿子，然后你爸回来了，他说不用打了，儿子在家呢。”

“昨天中午吃完饭，他说要出门溜达，老爷子说『今天要是不出去，就永远出不去了』，我们都怕他太久没出门会感冒，就哄他说『等几天你孙子就回来了，到时让他陪你出去溜达』，老头儿听完，高兴的笑了，谁成想晚上就说不出话来了。”

听着大家的言语林行的心被揪在了一处，他除了难过，没有为这个家分担过一点辛苦，反而为了照顾他的情绪让他在他乡安心工作，家人们跟他一样，都只是报喜不报忧，他错过了太多陪伴、照料、那些本该他为这个家分担的事，他都错过了，若不是这次及时赶回来，此生便又多了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

三分钟不到林行便下了桌，又回到了爷爷所在的房间，林行望着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爷爷似乎感知到了他回来，原本朝东侧躺的头，歪向了林行坐着的西边，时不时动动眼皮却又无力睁开，仿佛是在凝聚目光来看一眼孙儿的模样，又似在听孙子的声音。看他如此痛苦的喘息，即使用棉签不断的蘸水可是嘴唇仍是干裂，林行很心疼，有时候他真希望爷爷能快些走吧，这样就能早一刻结束痛苦；可他又很贪心，毕竟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还有希望，即使需要不离人的照料，他也希望爷爷别离开他。

时间一点点流逝，林行在床前坐着擦拭爷爷滚烫的额头，他不敢离开半步，生怕错过与爷爷相处的每一秒。亲友们听说爷爷身体不好的消息的，外地的亲友都打来电话安慰着父母，表哥也给林行打来电话，叮嘱林行别忘了照顾好家人，尤其是奶奶和母亲。两个月前刚在外公的葬礼上跟表哥一起给外公守过灵，那时表哥失去了爷爷，这次轮到林行了。林行看着气息渐弱的老头儿，他在思考这时候老头儿心里在惦着谁？是兄弟姐妹？陪在身边的妻儿？还是刚刚回来的孙儿？无法赶回来的孙女重孙？林行坐在床边，拿起手机跟远在外地的姐姐，跟在路上奔驰的爷爷的弟弟各自视了频，林行希望有个熟悉的呼唤能让爷爷睁开眼，如果不能唤醒，那再见一面各自都少些遗憾。

夜幕降临，父母知道这几天陪护的亲戚们都是把自己家里的事儿放在一边赶来帮衬，这几天已是人疲马倦。家中能睡觉休息的位置容纳不了这十几位男男女女，为了让大家也能好好的休息下，便道着谢劝着散走了大半，剩了村中年长的伯伯和体壮的叔叔还坚持守着，无论林行父母怎么赶都没有走。在伯伯眼里，林行是小孩子，林行的父亲也是弟弟需要被照顾，而床上的那位老人，也是他们的除了他们父母之外，为数不多的长辈。众人离去前，村里有经验的大娘握了握爷爷的脉，说可能就在今晚…林行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握着爷爷的手，也时不时的摸一摸胳膊，看是不是变成了小鸡啄米一样的绝脉，此刻脉跳动的比常人要快，但还有力。今日早起，爷爷食水都已经不能再吞咽了，直到终结之时，每分每秒都是痛苦煎熬。

目不转睛的陪了两个多小时，林行坐累了就窝在床边，挨着爷爷躺一会儿，期间爷爷皱着眉头有气无力的咳了几声，时不时虚弱的抬手摸一摸自己的额头，林行也不知道是头疼还是怎样，便用手去抚一抚皱着的眉，揉一揉太阳穴，或是用湿毛巾擦一擦脸，爷爷的东西停下来时，他就去接过爷爷的手再放回被子里，伯伯也会时不时的摸摸爷爷的脚感受着温度有没有流逝。

北方的亥时夜色正浓，家里人都有早睡的习惯，此时，屋内的人正在分工，大家准备每人两小时的看顾，其他人都去休息。尽管两天一夜没怎么合眼，此刻林行也毫无睡意，林行让大家先去休息，自己来陪着就好，父亲此刻站在床边看着爷爷，摸了摸爷爷额头，比刚才多了一点汗此刻有些湿润，父亲又喂了爷爷一遍水，仍是一滴也没有咽下去。林行给爷爷擦了擦额头，跪在爷爷头顶上方用双手自眉心向两侧捋了捋。

林行父亲皱着眉头在地上站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就叫大家先去睡觉，正说话间，只见爷爷嘴唇微动，牙齿间打颤，也许是怕林行胆子小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父亲赶忙拉起林行护在身后，自己则是屏住呼吸向前，只见爷爷不到一分钟就停止了呼吸，伯伯和父亲见爷爷没有了动静，一把拉过爷爷的手摸了摸，父亲也从手腕握到小臂，只听得伯伯说道：“二叔没脉了”。伯伯父亲叔叔三人支开众人，关好卧室的门，在屋内给爷爷穿寿衣。

再次打开门后，叔叔伯伯们像是已经提前有了分工一样，七手八脚的去屋外忙着，只剩林行呆呆的站在门口看着屋里已然穿戴整齐、盖着黄布的爷爷，是啊，他离家近十年，除了逢年过节回来探望，剩下的事他一概不懂，就连下午父亲叫他去给爷爷取尿垫，都是来帮衬的大娘告诉他在哪个柜子里放着。更是对丧葬习俗一无所知，没有人会给他安排什么事去做。

此时母亲在另一间屋子里打着电话，忙着通知刚刚散去不到一小时的伯伯和舅舅们，虽然家中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装了坐便，可奶奶还是习惯了去外面的旱厕蹲坑，此刻她在厕所里还对爷爷的离去一无所知，平时人来人往的房间此刻安静的只剩下墙上的秒针声。林行看着已穿好寿衣后的爷爷笔直的平躺着，双眼紧闭，下巴微微张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安详，林行上前握了一下他的手，这双熟悉的手还是软软的，还有温度，以后再也握不到了。林行靠近了摸了摸下巴，手指探了探鼻子下方，胡茬一夜间又长出来不少，确认没有了呼吸，再仔细听了听，没有心跳。这一刻终还是到了，林行的心在此刻沉到了谷底，身体也由时刻绷紧的状态瘫了下来，他明白，直到此时，所有的幻想和希望最终都破灭了，那个期待着爷爷能好起来、能听他讲笑话、能陪他说说话、能陪他过年的梦终是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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