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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揉着眉心的手陡然停了下来,
“如今朕勤召对、推蠲赈、广钦恤,已一如疏中所言,你可是满意了?”
张诚一愣,随即重重叩头道,
“蠲赈事情,是乃皇爷独断,此皆恩出于上,奴婢如何敢妄言?”
朱翊钧兀自一笑,道,
“是么?可要没你提及孙丕扬献石,搬出张居正旧事,朕怎么会在听到王锡爵说‘条鞭之法,扰民殊甚’之后,立刻就允准减派织造呢?”
“赈灾可仅以票拟批红,令户部酌情拨给钱粮,而织造一事,却是朕先前亲自下旨,若非朕亲口下令裁减,恐怕内阁和司礼监谁也不敢自作主张罢?”
张诚伏在地上道,
“皇爷圣谟睿盎,度越寻常,非奴婢等愚昧所能仰赞万一。”
“即今朝廷政事,各衙门章奏,无一件不经御览,无一事不出圣裁。”
“此皆是皇爷天纵聪明,乾纲独断,何来他人‘自作主张’之说?”
皇帝睁开了眼,
“臣下事君上,也有个道理,朕已非幼冲之时,却总怕人说朕受制于左右簧鼓,朝令夕改。”
张诚跪伏在地,头都不敢抬一下,
“圣人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皇爷无论做甚么事,都自有道理。”
朱翊钧垂眸看向伏地不起的张诚,心中滋味难言。
裁减织造当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就是没有张诚一再的旁敲侧击,朱翊钧也不打算将原来万历皇帝的这一项征派政策延续下去。
现在顺利取消,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只是朱翊钧觉得不舒服。
申时行和张诚的态度实在是太过恭谨,简直是把皇帝当活祖宗一般供奉着。
万历皇帝虽然刻薄,但在历史上理应还算不上昏君或暴君。
可如今申时行和张诚都是首先将皇帝预设成一个喜怒无常的暴君,然后再按照侍奉暴君的方法去办事、规劝。
仿佛朱翊钧是一个没有自主行为能力的暴躁症患者。
这实在是令他很不舒服。
其实倘或当真是单为了赈灾安民,就算是内阁和司礼监暂时性地联起手来,利用票拟批红之权,直接绕过皇帝去裁减织造,驳回万历皇帝之前下达的苛政,朱翊钧心里也不会生气。
他顶多就会想,好嘛,果然当皇帝不能不理朝政,否则连底下的太监都会越俎代庖。
然后正好借此机会敲打一下张诚,再开恩表示不会因此收回蠲免征派的旨意,以此显示自己作为穿越者与封建帝王的不同之处。
但是现在的情形显然不适用于这种先抑后扬的收服人心的方法。
万历十五年的大明既不再有权臣,更不存在权阉,天下唯一一个至尊无上之人便是他朱翊钧。
可朱翊钧到底是个普通人,一下子还不习惯做唯我独尊的独裁者。
这份富有四海的荣耀与权力来得实在太过突然,以致于他一碰上权力,反倒被权力给弄得不知所措起来。
朱翊钧放下手,心道,历史上终归是人掌权的多,权掌人的少。
就算是太监掌了权,也不会就这么轻易地被权力使唤,自己又有甚么可忸怩的呢?
“朕有道理,因为那是为君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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