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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是残酷的。
在帕斯奎尔家族的纺织工场的仓库外,波尔多本地大大小小的手工场主及贸易商人们将门口不大的空地站得密不透风。所有人都想知道帕斯奎尔家族为何能以如此低廉的价格出售棉布,即使他出售的只是最低档的白棉布。
一些较大的贸易商及纺织工场主已经进入了仓库内,他们正在与帕斯奎尔家族的朱利安进行着磋商。而留在门外的都是一些中小贸易商人及小纺织作坊主,他们自忖没有能力在第一时间与以帕斯奎尔为代表的利益阶层进行对话的资格,因此只能站在门外等待消息。
他们一边焦急地等待着,一边与周围人交换着自己从各种渠道得来的小道消息。
“听说老帕斯奎尔名下两艘前往马德拉斯的船遭遇暴风雨沉没了,他欠了很多钱。因此为了回笼资金开始大量甩卖棉布,这个可恶的家伙,将市场完全搅乱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喋喋不休地抱怨道。
“但是我听说他甩卖的是一种叫‘东岸布’的从来没有在波尔多出现过的棉布。”另外一个年轻商人困惑道,“事实上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东岸布’,它的价格为什么能这么便宜?这是哪里产的?印度还是中国,抑或是非洲?”
“不是印度、不是中国,当然更不是还处于蒙昧之中的非洲!”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说道。他穿着一身廉价的意大利新毛呢礼服,两鬓略带风霜之色,看起来是一位常年在外辛苦奔波的中小型商人。
“‘东岸布’产于新大陆的华夏东岸共和国,质量非常可靠,价格也低廉得令人难以置信。”中年商人继续说道,“我打听过了,现在帕斯奎尔家族的库房内存有超过五万匹这样的‘东岸布’,他们看起来干劲十足,准备玩一把大的。”
“五万匹?!”一众中小商人惊呆了,旁边的那些纺织作坊主们更是面无人色。
“波尔多一整年的棉布消费量才不过五万多匹,老帕斯奎尔想做什么?那些大人物呢?为什么不出来阻止他们?!他们这是在侵犯法兰西王国商人的利益。”一名作坊主愤愤不平地嚷嚷道。
“二十多年前印度棉布入侵的事情又要重演了吗?当年老帕斯奎尔可是波尔多第一个站出来向印度棉布挑战的勇士,如今他却背叛我们了吗?”有商人回忆起了当年英国东印度公司转口销售的印度棉布大举入侵法兰西市场的往事。
“当年印度棉布入侵的事件造成了波尔多地区十五家手工纺织工场破产。这次事情看起来比当年还要严重,上帝,我从我父亲手上接过了这家已经传了50多年的工场,我不想它毁在我的手里,这会令我感到不安!”一名商人的情绪有些激动,看得出来当年的风波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路德维格先生呢?”有人突然问道,“路德维格先生是个……呃……正直的人,他名下也有一家雇佣了三十多个人的纺织工场,他不会坐视这种侵犯大家利益的事情发生的。”
“路德维格先生去了马赛,听说是去处理一些生意上的纠纷。但是我不确信他还需要多久才能赶回波尔多,也许几天,也许两个星期,谁知道呢。”
“两个星期后我和我的雇工们早就已经饿死了!”
“上帝,烧死这群魔鬼吧!”
就在门外吵吵嚷嚷的时候,紧闭多时的仓库大门终于打开了。几名身着考究礼服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为数不少的仆人。这些人脸色铁青,接过仆人递过来的礼帽后,也不多说话,径直就朝外面走。而在仓库门口,则是帕斯奎尔家族的朱利安和他的仆人米歇尔,以及两个看起来是东方人面孔的家伙。
这些商人及作坊主们都很有眼色,眼看双方的谈判是破裂了,纺织行会已经处于事实上的分裂之中。这个时候,也到了他们该痛苦抉择的时候了。
那些中小贸易商人们此时是最为纠结的,他们得到的有用信息太少,无法对前路做出足够清晰的判断。虽然他们手头的存货并不多,调头很容易,但他们却不敢轻易地做出倒向哪一边的决定。也许某天政府或者纺织行会就会出台一项禁止销售东岸布或者对东岸布加征高额关税的条令,如果他们买进了东岸布,那么就会遭遇如同现在手头这些本地棉布一样的窘境——完全卖不出去。
可万一这事情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那这东岸布就能够一直卖下去,让自己看着别人赚钱,这该多憋屈啊。要是那些早早投机的商人趁机占领了市场,那么自己以后还怎么混?这些商人们纠结来纠结去,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四处找人去打探消息。
许信坐在仓库内的一张桌子前,把玩着手里的一支鹅毛笔。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瘦高个男子——来自国家情报总局的资深特务莫茗。他们刚才与朱利安一起参与了这轮磋商,对象是纺织行会另外一些高级成员以及他们的贸易商合作伙伴们。
磋商从结果上来说是完全破裂了,双方之间的立场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对方要求帕斯奎尔家族不得再以现在这种“扰乱市场”的低价来销售东岸棉布,东岸布的售价必须提高到每匹12苏以上。鉴于目前已经有“数千匹”棉布流入了市场,帕斯奎尔家族必须对其他的棉布生产商和贸易商所遭受的损失进行赔偿,赔偿数额由纺织行会开会讨论决定。
“竟然提出这种几乎是要求我们东岸布全面投降的侮辱性条件,我能说这帮法国佬脑袋都坏了吗?”带着一顶宽边河狸礼帽的莫茗玩味地说道,“还是他们信心十足,准备用某种手段来解决我们?”
“他们是原来的既得利益者,和我们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合作是不可能了,我们现在要紧盯着对方下一步的动作,别被人家阴了。对了,虽然我管不到你们这些‘特务分子’,但是我奉劝你们在波尔多还是低调一些的好。”许信皱着眉说道,“很多人在盯着我们。出头的事情由帕斯奎尔他们这些代理商去做,我们自己低调行事、闷声发财就行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可不希望你们出些什么事。”
莫茗笑了笑,随意说道:“那当然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朱利安他们既然想要坐地分钱,那当然也就得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来。放心吧,我们就是收集一些情报,发展一些本地线人而已,不会干什么‘湿活’的。当然,就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来说,想干些‘湿活’也办不到呢,呵呵。”
许信厌恶地皱了皱眉。他对情报人员很不感冒,总觉得这帮阴森森的家伙不是好人。而且,他下意识地认为这是执委会对他工作的一种不放心,这种感觉很不好。
“算了,不想这些了。”许信心里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到门口的朱利安身旁,说道:“朱利安,我的朋友。这些人是我们前进道路上第一批挡路的敌人,我们现在的行为等于是在从他们嘴里抢食,他们要是不做出激烈反应的话我反倒会觉得奇怪了。所以,我们一定要坚定信心,趁机加快销售力度,一举打垮他们。”
“是的,没错。”朱利安冷冷地看着这些人的背影,低声说道:“市场在短期内的容量是有限的。波尔多全年的消费量不过才五万余匹,我们在短时间内可以往市场上投放多达两万六千匹的优质棉布,就算这里面只有一部分被销售在波尔多本地,那么也足以令本地棉布市场在短时间内趋于饱和状态之中了。接下来,就看那些手工工场主及手头囤积了大量旧货的棉布贸易商们怎么做了,他们手头的棉布毫无疑问会处于滞销状态。我倒想看看,大笔货物砸在手里卖不出去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也许他们会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这才是许信最担心的事情。
“不用担心,纺织行会不在他们的完全掌控之中。”朱利安信心十足地说道:“政府和税务官方面也不用担心,不会有人来找我们麻烦的,你们甚至连关税都可以免交,洛里斯男爵这点办事能力还是有的。除了这些,他们还能做些什么?不,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他们唯一能做的也许就是像个可怜虫一样绝望地用比我们还低的价格处理手头滞销的货物。”
“但愿如此吧。”许信轻声说道,“上午的销售情况还不错,零散卖出了200多匹,批发卖出了8000匹。刚才我看有些大贸易商的态度并不像纺织工场主们那么坚决,他们也许是可以拉拢的对象,我们只不过需要把利益格局重新划分一下罢了。好了,离下午开业还有一段时间,朱利安,不喝一杯吗?”
“好的,给我来杯白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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