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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郑卓只说了‘没得这样占叔父便宜的。’等几句话。
姚员外最后也只得道:“其他也罢了,识字却是要的。那些伙计,平日里跑堂进货,记在心里,不多时许多事便不甚明白了,偏生咱们做生意最模糊不得,一针一线的,少了一点,牌子便也砸了,非得用账簿子记下来不可。”
听得这话,郑卓也只能低着头看脚尖,却依旧没答应去蒙学。
不等姚员外再劝,宝茹搁了筷子笑着道:“父亲且别犯愁,这事也不难。咱家这院子里谁不识字?咱们又不是要考状元,平日里只消郑哥哥闲了,便拿了书来问来旺来兴不就是了么。一日只要记得三五个字儿,一两年下来,别说账簿子,就是文书也能看了。”
姚员外一想确实也是,便叫了来旺交代,嘱咐他不许淘气,若是卓哥儿问他学字,须得用心教——他本想嘱咐伙计,后头一想伙计到底不是奴仆,写着契儿与你做生意,若吩咐下这等事,一日两日还好,时候长了,难保不耐烦。家中的小厮儿来兴是惯常跟着自己行走。只来旺一个,平日里看着门房,常有空闲,最是合适不过。
“如此这般也还勉强了。”姚员外见郑卓还站着,便招呼他坐下吃饭,接着说话,却是对宝茹的。
“我是不沾书本子好些年了,你还在读书,知道的比我和你娘齐全,且为卓哥儿置备一份书本文具吧。”
宝茹自是无不可,爽快地应下来,转头与郑卓道:“郑哥哥待会儿到我那儿去,也不消出去买了,家里有我一个读书,各色东西都是齐全的。”
郑卓与她道了谢,这早饭便再也无话。
吃了早饭,姚家几口人便散了。姚员外自是带着郑卓去铺子里看看,姚太太也回屋与花婆子商议出了病去谁家赶茶围。
宝茹也自回房,别的也不干,先领着小吉祥儿翻那书箱子。宝茹十分爱惜书本,平日里看的游记、传奇、散文等摆在书架子上便罢了,就是蒙学的课本,一时用不着了也好好地收在樟木箱子里头。
学写字儿罢了,这年头又没得汉语拼音,左不过就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几本。其余的若是只为了识字,其实是用不着的。
找到这几本,宝茹便合了箱盖儿。抹了抹书皮上的薄灰,书虽然有些旧了,但十分整齐,显见得是主人十分爱惜的缘故。
后头又准备了一套新文具,就是笔墨纸砚那一套,又多给了许多纸张。最后还翻出来几本自己没用过的描红册子,也整整齐齐地摞在了那几本课本上。
“姐儿也太等不及了。”小吉祥一面与宝茹倒水,一面指着文具道:“老爷与郑少爷午间是不回的,定是与伙计们在外头对付。郑少爷拿东西可不得到晚上。”
宝茹抱着茶杯,身上也出了些汗,不在乎道:“晚做不若早做,若是待会儿浑忘了,人家晚间来了,岂不尴尬?这有什么好啰嗦的?”
话儿是这般说,其实她这般兴冲冲的除了怕忘记,并不是没有别的缘故——只因前些日子家里那样乱,许多事儿,如今闲下来了,竟没得事做了。
最终还是提醒小吉祥让廖婆子记得些,抽个空儿去把之前忘订的冰定下来。
“人家都是早早地订下来了,如今去,贵好多呢!”小吉祥撅了撅嘴。
宝茹却颇觉好笑,小吉祥是个不折不扣的财迷,每日都要数一次自个儿的私房便罢了,就是主家花钱她也要十分计较合不合算。
一时之间两人说了些话,竟把个上晌度过了。午间果然姚员外与郑卓没有回来,等到再见到两人,已是晚间。
吃罢晚饭,宝茹便叫郑卓与她去拿东西。
这是郑卓第一次到女孩子的屋子——他大伯家也有女孩子,但那些堂姐堂妹素来不把他当本家兄弟。虽则只是客厅,但他也十分规矩,坐在那儿,也不乱瞟。
宝茹倒是还好,她不过是一个还没梳髻的小丫头,男女大防也不关她的事儿。听说那些高门大户倒是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可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却没得这许多事,别的且不说,那大街上的买卖人,十几岁的女儿帮忙招呼生意的好多呢,还不是要与各色人周旋?
第8章过往之事
宝茹客厅布置,算不得清雅,也没什么字画等物。这也是正理,上辈子她就是个学会计的普通学生,没得什么文艺细胞,家里也没在她少年时候给她学什么才艺——她刚来时,毛笔字写得比原身一个真正的七岁小姑娘还不如呢。
精致却还说得上几分,进得门来正对着一张大案,上头只供着炉瓶三事,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五足高几。左边几上仿汉时青铜七层香炉,匙筯香盒;右边几上汝窑美人觚内插着时鲜花卉,并茗碗唾壶等物。再两面,一面一溜四张椅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椅子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又另一面是一架多宝阁儿,上头磊着书籍茶具并各色顽器。
这些陈设先不说,还有那翠色纱窗,湘竹帘儿,玻璃珠子门帘儿。一色一样,与郑卓以往所见全然不同。他也曾见过上元节唱连台戏,上头扮才子佳人,戏台子上小姐闺房,可那算什么,几张椅子,一幅布帘儿便应付了。全然不知那说书先生讲的,大家小姐那精致得不得了的绣房是个什么样子。如今乍一进来这样的小客厅,虽不是里头的闺房,这已让他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了。
宝茹哪里晓得他的心思,一面让小吉祥与他倒茶,一面拨开玻璃珠子门帘儿,径直去了书房,她原准备的东西全搁在了书案上头,只用一块青莲色毛青布打了个包袱裹着——这原是她用来包书的,不然她房里怎么会有这般素色的布料。想着这些东西空手拿回去麻烦,且要打个包袱,她房里散碎的尺头倒是多,只不过不是绸,便是缎,上头花色又甚是花俏,与郑卓这样一个少年郎实在怪异,到底寻了半日,把上年包书剩的几尺毛青布给寻了出来。
宝茹捧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出来,郑卓倒是许多意外。他本以为,就是两三本书本子,笔墨纸砚几样,这能有多少?
“这便是了,里头的素白竹纸只放了半刀,这样是用的最快的,订个册子本儿,几日便用完了。用完了尽管与我再拿,这样的素白竹纸还是买那大张的划算呢!”宝茹比划了一番道:“这样一大张能裁四五十张出来,只要两分银子,可这样一刀便要八分呢。”
郑卓一边在心中暗暗咋舌——读书果然是极贵的,怪道以前大伯对门孙寡妇家的容哥儿上了蒙学,回家只用笔沾了水在石板上写字,可见有许多耗费支撑不住。就郑卓知道的,八分银子够买白米一斗,省俭着吃能吃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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