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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病了,做母亲的不好好在家照看,还到处串门子。章水生窝了一肚子火,对章桃说:“去把你娘叫回来。”章桃出门叫她娘去了。章水生仔细看了看大女儿脸色,问道:“杏儿,好些没有?”
章杏愣愣看着他,只摇了摇头,不说话。
章水生素知这个女儿是个极老实的,这番连话都不想说,必是太虚弱了。他跟叶荷香不一样,虽是也看重儿子,对两个女儿也不差。掖好被子,章水生对女儿柔声说:“杏儿,你躺好了,爹一会请个郎中给你看看。”
章杏张了张嘴,要想说什么,话还没有出口,就听见门口传来了叶荷香说话的声音,她探头看去。叶荷香正抱着儿子进去,一边说话:“金宝啊,你爹归家啰。咱们瞧瞧他又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章金宝口水又流了出来,伸手向屋内,喊道:“糕,我要吃糕。”章家虽是贫穷,章水生对几个儿女却是极好的,平时累死累活在淮河里来往,三五天归家一趟,回来时总会在全塘镇给儿女捎些零嘴。章金宝年岁小,对这个亲爹最大的印象就是有糕点可吃。
章水生沉着脸从房里出来。叶荷香虽是个痞懒妇人,却极有眼色,见章水生脸色不善,连忙蹲下身,将儿子章金宝放在地上,笑眯眯说道:“金宝,瞧见你爹没有?快去,让你爹相亲相亲。”
章金宝连忙迈着小短腿颠过去,扯着章水生裤子,昂头喊道:“爹,要吃糕,金宝要吃糕。”
章水生见宝贝儿子昂着头流着口水要东西吃,心思转了方向,当下心中的不痛快不由得去了一半。将儿子抱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来,叫了畏畏缩缩从门口进来的小女儿,将纸包递给她,让小女儿带着儿子去后房吃玩去。
章桃脆声应了一声,就牵着弟弟的手高高兴兴去后房里分吃的。章水生笑眯眯看着一对儿女进去,一转身就看见叶荷香端了盆水出来,正招呼他:“金宝他爹,饿了吧?快洗个脸,我去给你热饭菜。”
章水生心中的不痛快消散的差不多,依言洗了手脸,叶荷香已经在厨房里忙开了。章水生在桌前坐下来,看着叶荷香忙里忙外,这时重话不好出口,只问道:“大丫昨日怎么会掉水的?”
叶荷香边热菜边回答:“还能是谁?就是洪婆子家的孙子石头呗,乌漆麻黑躲在桥墩下,在大丫过桥时蹿出来,把人吓得掉河里了,亏得李大河经过,才把大丫捞起来。哎呀,石头这娃怎地就这么皮?也不知他家是咋教的?将这娃宠成了混天魔王。我看哪,咱们这几村,他若是认第二,就没人认第一个!”
章水生眉头皱了皱,说:“好了,少说几句吧。”他跟李大柱是打小的交情。李大柱的爹去得早,是他娘李洪氏一手拉扯大的,这李洪氏的能干那是远近有名的。而章水生父母早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小时候没少蹭李大柱家的饭菜,对李洪氏一向尊重。章水生虽然心疼自家闺女,但是在心里却认为这不过是孩子们之间的事情,牵扯到李洪氏的家教上就过了些。
叶荷香不过是想将章水生的心思转到别处,倒不是真心埋怨李大柱家,见章水生这么说,她也不生气,将热好的饭菜摆桌上了,又盛了一碗饭递给章水生。
章水生眼睛落在桌上的韭菜鸡蛋上。叶荷香连忙说道:“今早李大柱家的送了二十个鸡蛋来了。我推托不过,便收了。大丫身子虚,我就炒了两个,给她补补。”
章水生点了点头,说:“大丫确实弱了些,方才就差点倒地了,一会请个郎中好好看看,娃还小,落下了病根就不好了。”说着,从怀里摸出些钱来,递给叶荷香,“今年汛期怕是比往年要早些了,这几日水涨了不少,过河人也少,只挣得这些,你且收好了。”
叶荷香连忙接过,仔细数钱,数完了,与章水生对了数,用绢子包了,放房里床下的罐子里,又回厨房与章水生说话:“今日还去码头吗?”
“去。”章水生说,他是听了女儿落水的消息赶回来的,章家地少,家用基本靠他摆渡维持,等闲时候是不会不去的。
“那我装些菜你好带去。”叶荷香说道,洗了个大口罐子,又忙着捞腌菜出来。
“少装些,过几日我就回了。”章水生看着她干活,说道,“我方才遇到了乡里正了,说是过几日就要上堤了。”
李庄村在淮河边上,地势低,每年汛期大雨大淹,小雨小淹已成惯例,每到这时乡里就会安排青壮上堤巡逻,也好在发大水时有个警示。
淮河边上人家提水色变,叶荷香不禁住了手,说:“去年朝廷不是派了钦差大人新筑了堤坝吗?这么高的大坝也拦不住水?”
章水生的手也停了下来,说:“这谁说得准?前几日我带过一个筑大坝的河工,听他意思,这坝怕是靠不住。”
叶荷香脸色又白了几分,往门外看一眼,压低了声音说:“这朝廷的大老爷们连拦水的河坝都敢做筏子?这也太大胆了吧。”
“哎,不过是那么一说罢,你也别慌了神,把孩子看好就是了,若是发水,乡里自然会敲锣,到时候往盂县去就是了。”章水生说。
盂县地势高,往年发水,李庄的人多是往那里去,水退了再回来。叶荷香也是经历过大水的人,对盂县也不算生疏。章水生的爹娘、叶荷香的两个哥哥都是在灾年里没的,说起发水这事来,两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一时无话,章水生只顾扒饭,叶荷香用热油烧了半罐子腌菜,又清了几件章水生这时节长穿的衣,一并打了个包袱。章水生吃了饭,到后房里看——章桃章金宝正吃得欢,章杏安静坐着一边看着他们,大女儿虽然看起来与另两个儿女格格不入,不过脸色却比先前看着好多了。
章水生略放了心,再三交代几句,提了包就往镇上去了。
叶荷香倚在门口看他走远,一朵黑云飘过来,刚好遮了太阳,天地一下子暗淡。她抬头看天。就这会功夫,北边的天已是一团乌黑,滚滚奔驰着,汹涌肆掠而来。
叶荷香惯笑的脸不由得上了一抹担忧,过往灾年的经历上了心头,她一时怔忪了,屋里儿女欢快的说话声唤回了她,她想起章水生的交代来,于是关了房门,拖出床下的钱罐子,数了几个,摩挲了良久,终究是不舍得,又放了回去。郎中不请了,却到本村的季婆子家说了会话——这位是个神婆,惯做些阴阳勾当,请她看病费的钱可是比请郎中少多了。
当夜里天一黑,季婆子便过来了,让叶荷香在堂屋搭了个香案。季婆子点了香烧了纸钱,喃喃念叨些言语,不大会就浑身抽搐起来,没过多久,季婆子的脸色就变样了,像是换了一个人,阴测测打量屋内一圈,目光炯炯落在角落里的章杏身上,惊木一拍,喝道:“何方妖孽?竟敢在此作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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