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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儿?秦斜川一怔:那不正是宁惜酒的乳名么?这么说来他想查的人正是宁惜酒的爹爹宁丰城。然而他却没有将这些告诉秋达心,反而问他道:“你查他做甚么?”
秋达心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意,缓缓道:“查出来了再说。”
月光水一般淌在了河里,河水里透亮,却还是看不见底。秦斜川站在桥的一头,只是桥的另一头没有人。他叹了口气,刚要离开,正这时桥那头却来了一个人,到了桥头处那人停了下来,遥遥望着秦斜川。秦斜川瞬间的茫然,以为自己是在梦中,所以他没有动,一动便要掉进水里,醒来了,什么也就没了。
不对,梦里的月光没有这么透亮,梦里也没有流水的声音,更何况河下还有乌篷船经过呢。这不是梦——他忽然清醒了过来,掉头就想要走开。
可是那人叫住了他,只是轻轻的两个字,他的两只脚便生了根,心里也发出奇形怪状的芽来,戳得他钻心得疼。
“斜川……”那人重复了一次,低低地,被夜风吹得七零八落。
秦斜川的骄傲不允许他就这么走开,他转回了身,直视着来人道:“有事么?”可是天知道他的眼睛看在了哪里,或许只是那人一个小小的鬓角。
来人犹豫了一阵,终于悄声道:“你……为何留在了金陵?”
他这句话却惹怒了秦斜川。自己为何留下?若非不舍,若非担心,自己留在这里做什么?他竟然巴不得自己走,分开了十年,他竟急着赶自己走。秦斜川不能自己地嘶喊道:“你这么想我走,是怕人发现我把清泉刃送给了你么?既然如此你杀我灭口岂非干脆些!”
“斜川!”那人错愕地喊了一声,直直望着秦斜川,满眼的伤痕。
秦斜川心中不忍,别过目光咬牙道:“你又要说什么?说自己迫不得已,为了你娘么?哼,我说错了,你娘死了,如今你该是为了妻儿了……现下兰春归昏迷,正是你的机会,只要你杀死他,兰家便是你的了。你还犹豫什么?”
“斜川!”那人颤声喊道,他的眼里渐渐浮起绝望,“你……你竟把我想成这等人?我怎会害自己的亲弟弟……”
“是么?”秦斜川冷笑,“若是连自己的亲爹都能杀,又何况是弟弟。”
那人,也就是兰秋霁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仿佛从来就不认得秦斜川一般。良久,他的目光渐渐消沉下去,月光照得他面上白惶惶的,异常地憔悴。他望着河水苦笑一声,低低道:“罢了,随你怎么想……斜川,你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父母疼爱,兄长宠溺,你从不知道被人看不起是什么滋味,你也从来就不肯为别人设身处地着想……”
“够了!”秦斜川怒声打断了他,恨声道:“十年前我向家人说明一切,之后离家出走,打算与你一起浪迹天涯。我一路赶来金陵,可是你却已背着我偷偷娶了亲,明明是你舍不得侯府的荣华富贵,却说是不想扔下你娘……兰秋霁,我们在这座朝雨晚风桥上相识,也在这里决裂。你的一切早已与我无干,我明日一早便离开金陵,有生之年不会再回来。你尽管放心!清泉刃的事我决不会告诉任何人!”
兰秋霁怔怔看着他,眼中露出痛心绝望之色,“秦斜川,你真以为我来见你是担心你说出早把清泉刃送给了我么?你如此想我……我……我真宁可从未认得过你!”他霍然转过了身去,顷刻之间身影便湮灭于黑暗。
他宁可从来没有认得我!他宁可从来没有认得我!秦斜川心里反反复复捣腾着这一句,一字字地,一句句地,和着滴滴冷汗一起坠落尘埃。他的心里空了,本来他还有过去,可是现在那过去被人狠狠夺去踩碎了,然后告诉他:原本那就不存在。那么他执着于心十载的痛是为了什么?
秦斜川心中排山倒海,神思恍惚,却未见一条黑影一闪而过,划破寂静长夜。
他顺着河岸踉踉跄跄地走着,清冷的月一路与他同行,故意照得他形单影只。可是连那影子也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让他只余下狼狈。
到了一大棵柳树下他忽然停了下来,他认得这里,十年前他在这里狠狠哭了一场。活了二十八载,那是他记忆里唯一次哭。他哭完了去买醉,醉完了去燕子巷嫖娼,嫖完了又回到这里坐到天亮。再后来他开始在江湖上流亡,直到去年兄长秦均成被暗杀,他这才悄悄潜回了赏剑山庄。在祭拜兄长时他不小心被母亲当场捉住,母亲哭着哀求,又说答应他和任何人在一起,无论是男女。看着母亲衰老悲伤的脸,他终于屈服了,留下继承了山庄。母亲因兄长的死倒在了病床上,终日睁着模糊浑浊的眼看着他。直到他主动提出要娶亲,让她能在有生之年能抱上孙子,她的病才渐渐好了起来。
十年一觉,真如幻梦一场。昔年或许是年少轻狂,不曾为兰秋霁多做设想。只是绿树成荫,果实满枝,纵然情深依旧,亦不能挽回些什么。与其如此,倒不如彻底一刀两断,或可解脱。
可是真能解脱么?
他坐在树下心潮起伏,许久后抬起头来,瞥见远处月色中一团粗粗的黑影缓缓靠近。待靠近了些他不由有些惊讶,原来是宁惜酒摇着轮椅缓缓行来。
虽然尚未夜深,但这里河岸乃是偏僻之地,不知他来此作甚。秦斜川下意识将身子隐在柳枝当中。昨日的柳芽一夜春风已成了叶片,茂密地坠了一树,将他身子藏了个严实。
宁惜酒到了秦斜川藏身的柳树边停下,他忽然转了个方向,将轮椅摇到柳树下。停下的地方距离秦斜川藏身之处不到两尺。
他坐在那里静静望着河水,月色照在他的眼中,秋水般潺湲。秦斜川透过枝叶的缝隙看着他,此刻的他,如此皎净温润,这让秦斜川即便只是稍稍思及之前狂乱的两夜,也觉得对他是种亵渎。
过了约一盏茶工夫,河堤上走来了一个人。就着月光秦斜川看清是个布衣老妇,老妇走到宁惜酒跟前,对着他“咿咿呀呀”打起了手势,原来是个哑巴。宁惜酒还了几个手势,然后侧下身子将轮椅下部小筐里的一包包药连同一封信一起拿出来递给了老妇。老妇露出欢喜的神色,又咿咿呀呀了一阵才离去了。
秦斜川见老妇下盘虚浮,显然没有武功,看她装束也毫无出奇之处,明显只是个乡野村妇,却不知宁惜酒为何鬼鬼祟祟与她在此会面。他虽想要跟踪老妇去看看,无奈宁惜酒就在他身旁二尺之外,令他根本动弹不得。
正藏得憋闷,想不到宁惜酒更靠近了些,甚至伸手去摸树皮。“怎么长了这么多虫子?”他蹙眉喃喃道,仿佛很是担心,说话间他又稍微靠近了些,与秦斜川之间距离已不足半尺,秦斜川甚至能闻见他身上荷叶般的气息。
“还是白日里再来去去虫子,晚上根本看不清楚。”宁惜酒轻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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